電梯的門關上,陸絆感到外面的喧鬧聲音少了些。

    他看著鏡子里的女孩,開口問道。

    “婦產科你是這間醫院里誕生的唯一一個孩子?”

    南華私立仁濟醫院沒有婦產科,陸絆之前一直不明白是為什么。

    這與怪物的事件沒有直接的關系,有沒有婦產科,按道理不影響趙公平利用怪物的力量來“復活”那些人。

    但其實并不是。

    如果只有怪物的力量作祟,那么那些被侵蝕異化的人,怎么會給陸絆留下信息,怎么會驅趕走來到五樓的主播。

    所以,這里面必然有某種力量,正在與怪物抗衡。

    而這力量,就是這名小女孩。

    在陸絆懷中,那紅色封皮的筆記本里,最初殘缺的幾頁上,沾染著鮮血和污漬的書頁里,文字浮現。

    那是明顯的女性字跡,溫柔,端莊,包含著無限的深情。

    “我能感受到肚子里的動向,那是我們的孩子,她正在踢我,告訴我她的感受。”

    “盡管醫生告訴我,我的體質很虛弱,哪怕是正常的生產也可能導致危險,但我還是想要留下這個孩子,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后的遺產。”

    “醫院里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有人在注視著我,科室只有我一位患者,或許是因為這里收費太昂貴,大家都去公立醫院接生吧,但我的身體狀況只有這里的醫生能照顧,他們對我說,我的孩子將會是在這間醫院里誕生的第一個孩子,我感到很開心,孩子帶來的是希望,是新生,是我與他回憶的延續。”

    “只是,我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我本就體弱多病,現在,這孩子仿佛要吸走我所有的精力,很多時候,我甚至沒有力氣下床行動,我知道我很憔悴,護士都不讓我照鏡子,眼下,我只能努力讓自己堅持下來,至少這個孩子,至少讓她獲得幸福。”

    “趙院長對我很關心,他說,我一個女孩子將孩子孕育出來不容易,他一定會用最好的治療手段來保證我和孩子的安全,他看著我腹中孩子的眼神很慈祥,我在想,如果他還在,或許也會用同樣的目光來看著我們的孩子吧。”

    “我的肚子越來越大,可身體的其他部分卻日漸消瘦,我每天都在掉頭發,一把一把地掉,手也瘦弱得只剩皮包骨,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走路的感覺了,有時候,我會在想,會不會生下她是一個錯誤,但我很快否認了這樣的想法,我的孩子,是我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無論如何,我都要讓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哪怕要以我的生命為代價。”

    “趙院長來看我了,他說我的情況很不容樂觀,可能需要到加護病房,我來到了五樓,這里很安靜,院長說我是第一批住進五樓的患者,但我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感慨,光是活著就已經竭盡全力。”

    “我今天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他好像走錯了門,來到了我的病房,他用不知道哪里掏出來的口琴給我吹奏了一曲,不可思議,我竟然覺得好過多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沒有那么鬧騰了,這旋律很好,我記下了,但那個人很快就離開,接著護士趕過來,似乎很擔心,她說可能有人在醫院里游蕩,做壞事,但我覺得那是個好人。”

    “伴隨著一陣腹痛,我知道,她要出生了,我被送進了手術室,這里燈光明亮,還有很多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設備器材,我 材,我很疼,就好像內臟正在被什么東西啃噬,我雙眼一片迷離,那超越人類的疼痛已經令我近乎昏厥過去。”

    “趙院長親自為我接生,我模糊的意識只能感受到疼痛,無盡的疼痛,足以令人懷疑人生的疼痛,可哪怕是這樣的疼痛之中,我也并不后悔生下她。”

    “在漫長如同永恒的疼痛之后,我忽然感覺到一陣失落,就像某種重要的東西消失不見了一般。我看到趙院長的臉色頓時明亮了起來,我知道,我的孩子,她終于出生了。”

    “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想要出聲,想看看我的孩子,接著,我就聽到了我的孩子誕生于這個世界以來的第一聲啼哭,那是那是不可名狀的低沉又尖銳的古怪聲響,就像某種瀕死生物喉嚨里蔓延出的恐懼,我低下頭,看到了,看到了我的孩子。”

    “在巨大透明的玻璃容器里,那一灘像是污泥一般的軟爛之物,那有著無數的眼睛,尖牙利齒的嘴,比怪物更加詭異的東西。”

    “你的孩子很健康,趙院長臉上的表情狂熱,他對我說道。”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這就是,我的孩子?”

    “我覺得身體的力氣被完全抽走,肺部的空氣無法吸收,我這時候,才通過天花板的燈罩,第一次看到我現在的模樣。”

    “腹部一個巨大的傷口,所有的內臟都被吞噬殆盡,整個人已經如同干尸,頭發早已掉光,雙眼凹陷,正如一名將死之人,不,我早就是已死之人。”

    “我的孩子我的希望我所有的希望我不接受,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筆記本的文字到此為止,陸絆能夠通過這些文字,感受到某種熾烈的愛意轉化為的濃重的絕望。

    每當這時候,他就很希望這個世界真的有鬼。

    “你是真正的嬰兒,趙公平的儀式將你替換成了那個怪物,但你依舊存活了下來,在那個怪物的身體里,這就像一個奇跡,我不知道誰的什么力量讓你活了下來,但你確實,借著怪物的身體茍延殘喘了下來。”

    陸絆對那小女孩說道。

    小女孩沒有回答,只是哼起了一段歌謠。

    在這四溢的水泥之中,在那怪物的血盆大口之中,在千萬眼球的注視之中,那溫柔,和善,充滿愛意的吟唱流入陸絆的耳中。

    他知道,這才是杜丹平留下的真正的旋律。

    無法徹底殺死這個怪物的杜丹平,留下了一段給予后來者希望的旋律。

    在這旋律聲中,陸絆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是他的手機。

    來電顯示是,宋云嫣的秘書,李梓健。

    陸絆接通電話,傳來了這位秘書慌張的聲音,事到如今,陸絆覺得這簡直就是天籟。

    “你終于接電話了,聽我說,這邊發生了地震,好像是從醫院傳來的,你真的沒問題嗎?喂喂喂?”

    陸絆有些自嘲地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李梓健的話,而是直接開口。

    “啟動爆破炸藥,快點,盡快,給我把這醫院炸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