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中的士氣有些低迷。
建功立業的野心一掃而空。傷心、迷茫和恐慌的情緒開始在新兵中如同瘟疫一般的快速蔓延。
軍紀官到處鞭打著痛哭流涕、驚慌失措的士卒，揚言要讓他們成為下一批忠魂。
第十百戶所的營地里，馮成與周林對坐無語。
馮成很自責，認為自己不該說“好走、不送”那么不吉利的話。如今天人兩隔，他不知道該怎么向陳昂道歉。
周林也很自責。如
果不是他經常讓陳昂灰頭土臉，陳昂也不會輕易鋌而走險。
但現在為時已晚，任何懊悔都換不回一百一十二條性命。
沉默半晌，周林突然站了起來，招呼全所的官兵向馮成靠攏。
“弟兄們！”
等大家垂頭喪氣地聚攏到一起，周林鄭重地一抱拳道：“昔日的同袍就這么沒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大家。”
聞聽此言，程淵的許多舊部忍不住掉下眼淚。
不管程淵生前有多少毛病，可他對自己的弟兄一直不錯。
很多人甚至在痛恨自己當初為什么會為了一點小利就幫周林架空程淵。
默哀片刻，周林繼續說道：“程淵不該死。因為……他還欠我好幾頓酒。”
鼻子有點酸，周林仰起頭，努力不讓淚水落下。
人群中的抽泣聲逐漸變大。
“面對失利，我比你們更害怕，比你們更自責……”周林用力甩掉眼淚，“可現在，我只想報仇！我寧愿在黃泉與程兄共飲，也不愿在自責和傷感中虛度此生！”
說完，他突然引吭高歌：“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報仇！”
人群中的鄧初一猛然擦掉眼淚，“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
“報仇！”
滿營官兵暫時忘掉悲傷，聲嘶力竭地齊聲吶喊。
“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愿守土復開疆，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
歌聲震天，全體官兵進入一種癲狂的狀態。
為了逝去的同袍，也為了自己……
……
很快，燕王下達了新的作戰命令。
吸取失利的教訓后，殿下和潁國公傅友德決定建立一支騎步混編的偵察部隊，由燕山中護衛的千戶丘福出任統領。
與此同時，第一批由都司制作出來的鐵甲廂車也將在戰場亮相。
由于第一百戶所熟悉廂車陣，馮成臨時升任副統領，負責指揮步卒作戰。他的位置則由周林臨時替補。
對于這個決定，韓老六帶頭擁護。其他人更是沒有什么意見。畢竟廂車陣周林提出來的。大家覺得跟著他會有更高的生存可能。
出征之日，周林在隊伍中與鄧初一小聲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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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殿下恐怕要隱蔽出塞。咱們這些人只是誘餌。”
鄧初一聞言一驚道：“想讓咱們遮掩大軍的行動？”
周林無奈地點點頭道：“出發之前，陛下雖然沒有賞賜寶鈔，卻給了殿下一條重要的信息。相較于得到百萬賞賜的晉王，殿下更是勝券在握。”
“你是說，之前的失利是在迷惑對方？”
鄧初一有些不敢置信。
根據張武的描述，他一直認為燕王是個英明神武、待人以誠的賢王。像這樣的王爺，怎么會置將士們的性命而不顧？
“是也不是。”周林嘆了口氣，“有些事，我也是剛想明白。”
見鄧初一迷惑不解，周林壓低聲音道：“像他那樣口含天憲出生的貴人，眼里只有草芥和棋子。哪兒會有什么真心實意和生死相依。
在他看來，任何人都可以犧牲，沒有人不可替代。所不同的是，他會按照剩余價值決定你何時去死。”
撥開歷史的迷霧，燕王可以算是明君，卻未必算是好人。不管是太子還是藍玉之死，或多或少的都與他脫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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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朱棣故意上書請陛下遷都北平，太子不會急急忙忙地巡視西安。之后的藍玉案更是由道衍等人一手策劃。
至于奪取侄子的江山、誅滅方孝孺十族，更是燕王難以抹去的污點。
在明知乃爾不花藏在迤都的情況下，為了不讓晉王心生懷疑，朱棣依舊讓部下搜索前進，妄圖以首戰的失利換取其他親王的安心。
“那咱可得防著他點。”
鄧初一若有所悟地點了下頭。
防不住的。
周林黯然搖頭。
歷史的車輪已經滾滾向前，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它的前進。
更何況，太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如果貿然示警，只怕自己會死得比現在還慘。
想到這里，周林摟住鄧初一的肩膀道：“記住，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今天的對話。只要天道不變，我就有辦法順勢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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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好誰壞，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但自己的命運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相信我，只要留下這條命。哥一定能讓你位列公侯！”
聞聽此言，鄧初一的眼中一亮，重重點頭道：“俺聽你的，一定會活得好好的！”
恰在此時，張武不知道從哪兒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周總旗，馮大人被丘千戶給打了！”
我去！
周林的臉色一變，狐疑地問道：“他們是因為什么動的手？”
“這……”
張武顯得有些尷尬。
憋了半天，他紅著臉道：“也不知道是誰跟丘千戶說，你和馮大人在陳昂出征前曾經詛咒過他。丘大人信以為真，到處跟人說要整死你們。聽說此事后，馮百戶觍著臉去跟他解釋。結果……就被打了。”
丘福今年四十八歲，與陳昂同是濠州人。
此人性格剛愎自用、不喜諫言，還格外重視鄉情，最容易因同鄉之事與人結恨。
自己被他誤會，周林覺得一點都不奇怪。
沒等他說話，鄧初一按捺不住怒火道：“那咱們還等什么，去找姓丘的算賬去！”
說完，他轉身就要跟其他士卒宣揚此事。
“不可魯莽！”
周林清楚地知道，既然敢當眾毆打馮成，丘福恐怕早就想好了退身步。現在貿然前，反而容易授人以柄。
出征在即，周林突然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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