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時候,雪下的一點都不大,僅僅只是簌簌的落著雪粒子,就好像從半空中灑落下來的細鹽。但草原上的風雪從來就不會這么溫柔,沒過多久大片大片的雪花就開始漫天飛舞,漸漸模糊了視野……
伴隨著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一身戎裝的趙深挑簾子進來,根本就來不及抖落身上的雪花,就劈頭蓋臉的問了一句:“靜昌兄,你要走了?”
擁著厚厚裘衣的徐靜昌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默默的把一封書信遞給了趙深。
這是魏國公徐增壽寫給趙深的親筆信:
“彼有趙氏深者啟,爾本俊彥,身懷卓能,自出鎮漠北以來,訓作士卒統轄各部,實又殊功……”
對于這些夸贊的話語,趙深根本就懶得細看,只是一目十行的略略看了一眼,繼續閱讀著這封書信:
“子靜昌者,實無卓能,唯青蠅附于驥尾,燕雀托于鸞鳳,上效浩蕩皇恩,下承累世之忠,蓋爾之功也,吾實知之。”
我的兒子徐靜昌根本就沒有什么本事,不過是沾了你的光才好歹混出了一點名堂,我知道這全都是你趙深的功勞。
“唯吾體弱多病,毛發無烏,耳目不聰。迫于歲暮,力不能從心。恐不及復見骨肉,故乞還之……”
但我的身子骨實在是不行了,只能把徐靜昌召回來,免得萬一我有什么三長兩短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見不到。
“監軍一職,朝廷另任賢能以繼之,萬望和睦如故,以報浩蕩皇恩。”
“另,兵者,國之大事也,當力圖穩妥,萬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切切,切切……”
徐靜昌那個監軍的職務,朝廷自然會委派得力的人手接替,希望你能和下一任監軍和睦相處,就好像以前和徐靜昌相處的時候一樣。
“老公爺的病情真的已經這么嚴重了嗎?”趙深從來就不是一個啰里吧嗦的人,但是這個時候卻顯得有些話多了:“據我所知,老公爺的病情由來已久,就算是偶爾有些加重,也不至于說要把靜昌兄你調回去吧?不是還有陳長生呢嘛,他不是神醫嗎?怎么不找他給老公爺診一診?”
“已經找過陳長生了。”徐靜昌無奈的可笑著:“我聽送信的人說,我爹的病情確實有點重,所以才專門上奏朝廷,要我卸下監軍一職,回到京城去盡孝。”
大明朝以孝道治理天下,徐增壽這個當爹的已經病成了這個樣子,說不準哪天就會吹燈拔蠟一命嗚呼,在這個時候要把自己的兒子召回,絕對是一個完全合情合理的要求。
所以朝廷才會立刻準奏,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把徐靜昌調回京城,也好讓他在父親膝前盡一盡孝道,這原本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但趙深卻顯得非常沉重:
“朝廷大舉北伐在即,靜昌兄你怎么能走呢?”趙深似乎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一個勁兒的抱怨著:“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國大還是家大,這么淺顯的道理,老公爺不是不明白,又怎能為了一個孝道的虛名就把靜昌兄調回去呢?”
正常情況下,即便是徐增壽的病情真的已經很嚴重了,也應該更多的為朝廷著想,絕不應該在這么關鍵的節骨眼上把徐靜昌調回去。
為了虛無縹緲的孝道二字,就把兒子調回去,老公爺怎么會這么做呢?
徐增壽這么做,肯定是另有深意!
“果然不愧是我爹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啊,趙兄竟然能看出我爹的安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徐靜昌苦笑著說道:“我爹這么做,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畢竟朝廷里邊的局面……難說的很呢。”
徐增壽及所以要急吼吼的把兒子調回去,完全就是因為他非常的不看好這次北伐。
自從朱元璋建立大明以來,北伐就是最主要的軍事行動。但是這一次北伐和以往的北伐有著很大的不同:無論朝野上下,還是文臣武將,幾乎全都是眾口一詞——極力反對!
事情是明擺著的,上一次北伐才剛剛失利,十萬大軍煙消云散,一公四侯五個靖難元勛全部以身殉國。幾乎把靖難時期的老兵們消耗了一大半。在沒有經過長時間充分準備的情況下,朱棣為了個人的臉面就又要北伐,這本身就已經犯了兵家大忌呀!
但朱棣卻強行推動北伐,而且不許任何人反對,態度的堅決可想而知。
全天下的人都已經看出來了,這是朱棣出于個人需要的一場北伐,是他一個人的戰爭。
這次北伐雖然規模龐大,但各項準備工作比上一次還要倉促,而且是由朱棣本人御駕親征,萬一要是再吃了敗仗,到了那個時候局面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為了避免有可能出現的戰敗局面,徐增壽才會把徐靜昌召回來,免得受到殃及。
至于說因為病重,唯恐見不到兒子的最后一面,只不過是一個說法罷了。
因為嚴重不看好這一次北伐,而趙深又是徐增壽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愛將,他絕對不希望趙深在北伐過程中受到任何不好的影響,所以才會專門在書信當中出現“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言辭,就是希望趙深能夠以穩妥為重。
趙深的臉色愈發的陰沉起來,沉默了好半天才終于擠出一句話來:“接替你的人選是誰?想必老公爺早就知道了吧?”
“應該就是鄒仕通了。”
“鄒仕通?”趙深的眉頭頓時皺起:“這人是什么來路?是咱們的自己人嗎?”
“這個鄒仕通最早的時候是在后軍都督府任文吏的,后來輾轉到了禮部,給太子做過經講教授。現如今在山西呢……”
“他是太子的人?”
“也不能算是太子的人吧?雖然他和太子確實有些淵源,但終究是出身于后軍都督府,也算是我爹的故吏了,勉強算是半個自己人吧。”
雖然徐靜昌自己都不大在乎這個監軍的職務,但這個職務本身卻至關重要,必然會有無數人爭搶。
但朝廷終究還是穩妥的,考慮到趙深本人就是徐增壽一手提拔起來的,趙深已經可以算是漢王黨中的人物了。為了避免出現統兵大將和監軍不和的局面,所以并沒有直接任用太子的人。為了平衡各方的訴求,才選用了這個鄒仕通!
作為徐靜昌的接替者,這個鄒仕通有點太子的背景,同時還是徐家的故吏,算是一個各個派系都能接受的人選。
更重要的是,這個鄒仕通的官聲還算不錯,素來清廉之名,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一個很不錯的人選了。
“其實,老公爺應該舉薦陳長生的。”趙深小聲說道:“至少,陳長生是可以信得過的自己人啊。”
“我也不知道我爹為什么沒有舉薦陳長生,可能是有別的考慮吧。”
“我是真的不希望小公爺離開呀。”
聽了這句話,徐靜昌立刻就笑了:“我就是個混吃等死的貨,整日里游手好閑,屁大點的正經事情都沒有做過,也就是只有你才能容得下我了。”
“至少,小公爺從來都不會插手我的軍務,甚至連問都沒有問過幾句。若是那位新任的監軍大人來了,說不得就要橫加干涉呢。”
“橫加干涉?不至于,不至于。”徐靜昌笑道:“據我所知,這位即將到任的監軍大人也是個老于世故的,他應該不會插手你的軍中事務,你放心好了。”
“新任的監軍什么時候到來?”
“從日期上推算,他從山西啟程的話,應該再有五七日就可以到達這里了。”
“好的,我知道了。”
“我說趙深趙大將軍啊,你這個人的臭脾氣我是知道的,等新到的監軍大人來了之后,你要記得收斂一點,最起碼要和新的監軍打好關系。”
“趙深明白,小公爺放心好了。”趙深滿臉都是笑呵呵的表情:“小公爺打算什么時候走?”
“今天晚上就走。”
“山高路遠,我派人送小公爺一程。”
“派人送我?”徐靜昌嘿嘿的笑著,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難道你不應該親自送送我嗎?”
“你我之間就不用這么客套了吧?”趙深哈哈大笑著捶了徐靜昌一拳,“我的監軍大人呀,平日里我有多忙你是知道的呀,哪有那個時間專門迎來送往?”
“好吧,好吧,知道你是個大忙人,就不要你親自相送了。”
當天晚些時候,已經收拾停當的徐靜昌頂著風雪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程……
“雷驚蟄——”
“在。”
趙深問道:“你把徐監軍送到哪里了?”
“職下親自送徐監軍過了小青河。”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趙深遙望著南方,似乎他的目光可以穿透重重風雪看到遠方的情形似的,過了好半天才終于下達了一個命令:“你帶著我的親衛,去召集多爾哈、阿巴哈爾等各部首領,要他們火速到我這里來,就說有要緊的事情商議。”
“是。”
對于趙深的命令,雷驚蟄從來都是不折不扣的執行,他馬上就調集人手,火速去聯絡各個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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