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城以東,有一座王府。

  占地極為廣闊,青磚琉璃瓦,玉樹朱砂門。

  在大周的偏遠之地,像極了一座小皇宮。

  那是穆王的府邸,按照輩份,當今的皇帝也要叫他一聲表叔。

  曾經在京都也是風云一時的人物。

  更有傳聞說,先帝曾有旨意,讓穆王即位。

  當然,真真假假,已經不可分辨,更不再重要。

  如今這穆王府,在這偏遠的苦寒之地已坐落了數十年。

  當年的那個京都的翩躚少年郎,也早沒了往日風華。

  唯有一身華貴非凡的氣度,一襲蛟龍盤虬的黃袍,能夠證明這個極富魅力的中年男子,有著不一般的過去。

  此時,廣闊的王府院內,四處都是新綠。

  湖泊、亭臺,倒映的垂柳,以及泛舟湖上的穆王。

  “王爺,那邊打起來了。”

  緩緩搖曳的船樓上,一名奴仆望著青蓮山的方向道。

  穆王貼在侍女柔軟豐勻的大腿上,半瞌的眼眸緩緩睜開,露出一絲倦意。

  溫潤的嗓音,如春水般響起。

  “打便打了,死人了沒有?”

  船頭的小廝踮著腳眺望。

  “死了幾個,不過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家伙。”

  “徐家的老三也來了,和光寺只來了撐門面的幾個禿驢。”

  “王爺,你不是說圣人破戒,這天下會亂嗎?”

  “怎么就來了這么些人?”

  穆王笑了笑,一旁的侍女將剝好的葡萄喂進他的嘴里。

  鮮甜的汁水,順著少女蔥白的手指沒入口腔。

  少女臉頰微紅,食指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齒印。

  “天下當然會亂,只是你看不見罷了。”

  “圣人破戒,數百年儒家氣數誰都想要。”

  “事關重大,我那侄兒恨不能親自出手。”

  穆王伸手攬過侍女,腰肢纖細,果香濃郁。

  遠處的小廝皺了皺眉,好看的臉蛋似乎有些生氣。

  “那既然如此,這南州城應該更熱鬧才是。”

  “各大書院的院長,和光寺的住持,各大宗門的老祖,還有朝廷的神將,大周的頂尖強者都應該來才對。”

  穆王緩緩將侍女松開,目光游離,嘴角的一抹殷紅刺目。

  血液的香甜,要比那果汁可美味百倍。

  侍女無聲的暈厥了過去,很快有人將其抬入船艙。

  穆王從臥榻上,起身下來,赤腳踩在鋪滿陽光的船板上。

  原本輕佻的目光,變得幽深。

  來到那小廝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坐下。

  嘆息道。

  “那是有人不讓他們過來。”

  小廝瞪大了眼睛道。

  “誰這般大本事?”

  她才說的那些,那可是大周最頂尖的勢力。

  整個大周,除了朝廷和百姓,便是由這些存在組成。

  他們想要殺圣人,就連皇帝也攔不住,這是大勢。

  大勢不可逆。

  穆王捏了捏小廝肉乎乎的臉頰道。

  “還能有誰。”

  “天道書院的老頭唄。”

  “一百歲的人了,脾氣還這么大。”

  “一個月前從京都南下,死了不知多少人。”

  “光是圣境的大修,就廢了七八個,給我那侄兒都嚇怕了。”

  小廝噘著嘴,將穆王的手拍開。

  捂著被捏紅的臉蛋道。

  “賀院長真這般厲害?”

  “天下人加起來難道都打不過他一個老頭?”

  穆王哈哈一笑道。

  “天下人惜命。”

  “但天道書院的瘋子們一貫都是不怕死的。”

  “誰真愿意和瘋子去計較?”

  “何況還是一個就快老死的瘋子。”

  小廝低下了頭,捏著自己軟乎乎的手指頭道。

  “那圣人不死,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回京都啊?”

  穆王眼神一黯,望向極目的天邊,揉了揉小廝的腦袋,幽幽道。

  “等王屋山開,我們就能回京都了。”

  ……

  ……

  賀知書今年已經一百歲了,期頤之年,白發蒼蒼。

  從京都到南州,他走了一個月。

  望著斑駁的城門,他渾濁的老眼里,不由得閃過一絲激動。

  從南門入,街上的行人紛紛。

  熟悉的香燭紙錢的味道,讓他明白,這是到了初一了。

  家家戶戶,要祭祖先,燒紙錢,南州的傳統,數千年不變。

  “老人家,你打哪里來啊?”

  白發如雪的賀知書,在人群中分外扎眼。

  一位胖掌柜,從旁邊的酒樓里,迎了出來。

  他顫顫巍巍地笑著,蒼老的嗓音慢慢悠悠,指著一旁垂落的幡布道。

  “張記酒莊。”

  他順著上面的字念下來,似乎在辨認。

  “這酒不是在白水鎮么,怎么來南州了?”

  “酒味香醇,正宗的春風釀啊。”

  “好些年咯。”

  賀知書眼中閃爍著懷念之色,微微搖頭,他已經有許多年,沒喝到這南州的酒了。

  記憶里的那熟悉的味道,便隨著這春風,被勾勒了出來。

  那人一愣,白胖的身軀在日光下,活像一枚銅錢。

  這應當是舊客,能夠識得自家百年的幡子,能夠知道白水鎮的酒肆。

  可張進財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幾十年里,自家酒莊來過這樣一位舊客。

  且瞧對方神色,定是認得自己的。

  自己卻好似不記得了。

  這對于他來說,是大忌,是對照顧自己生意的老顧客的怠慢。

  于是他臉上浮現愧疚之意,微微拱手,恭敬道。

  “敢問老人家可是認得在下?”

  賀知書哈哈一笑,擺了擺手,徑直朝著酒樓里去了。

  一入門,四下的伙計便都望了過來。

  老者白發如雪,氣質儒雅,和藹的面容讓人平添幾分親近之意。

  剛想招呼,便見得自家掌柜,恭敬地追了上來。

  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這老者。

  “老先生,樓上請。”

  “既然是舊客,定有春風釀。”

  張進財不知來人,但只感覺到老者身上那莫名的親切之意。

  好似多年未見的長輩,許久不見的親人。

  很快,酒樓上,靠窗的一間方桌,擺滿了酒菜。

  那是掌柜親自下的廚,不精致罕見,卻獨有風味。

  一旁的張進財,給老者斟滿了酒,恭恭敬敬坐在一邊。

  店里的伙計們,都好奇。

  往日里哪怕是再大的貴客,也不見掌柜的這樣。

  恭敬,乖巧。

  六十歲的人了,卻像個六歲的孩童。

  老者不說話,他便也不說話。

  直到老者望著窗外久久不言,許久之后才抿了一口春風釀。

  感嘆道。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乃父可安好?”

  張進財給老者添了酒,才回道。

  “家父五十年前就已經亡故了。”

  賀知書一怔,不由得苦笑搖頭道。

  “老咯,老咯。”

  “我這記性,真是不中用了。”

  “叔夜啊……”

  話才出,一旁的張進財眼眶不知為何一紅,柔聲道。

  “老先生,那是家父的名字。”

  “在下進財。”

  賀知書望著對方的臉頰端詳了好久。

  才低頭呢喃道。

  “進財好,進財好啊。”

  “招財進寶,大富大貴。”

  “總比在京都受氣來的痛快。”

  賀知書夾了一口菜,又抿了一口,酒桌上兩人再度沉默了下來。

  “叮鈴鈴……”

  忽而,從閣樓上傳來“咚咚”的腳步聲。

  好似孩童跑得歡快。

  身后緊隨著女子急切的呼喊。

  “小少爺,小少爺,你小心點兒,別摔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誒!”

  已經兩歲多的張庭生,掛著一把長生鎖,珠圓玉潤,赤著小腳在閣樓上撒歡。

  銀鈴般的笑聲,散入明媚的陽光里。

  卻是一個不小心,滾下樓梯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張進財心中一驚,這孩子可是他張家的命根子,摔了一下,令他心肝都顫了。

  忙要起身去扶,卻不想那白發老丈,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將庭生抱起。

  輕輕搖晃著,哄道。

  “好好好,不哭,不哭。”

  “沒摔著呢。”

  “看,爺爺給你小玩具玩。”

  賀知書慈愛的抱著幼童,拿出了一枚銅錢大的圓玉,放在了張庭生面前不斷逗弄著。

  見到玉佩的張庭生不由得被吸引,逐漸破涕為笑。

  揪著賀知書的白胡子,手舞足蹈個不停。

  張進財惶恐極了,這老先生氣度不凡,手里的那一塊玉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豈能讓孩子拿著胡鬧,萬一摔碎了怎么辦?

  人家還是故人,豈能讓自己家幼童這般無禮胡鬧?

  “老先生,這如何使得。”

  “玉石金貴,莫要摔了。”

  “庭生,快下來,快下來。”

  張進財急切開口,說著就要去將孩子抱過來。

  可哪知道,自己張庭生緊緊抱著賀知書不撒手。

  “我的,我的。”

  “不給爹爹。”

  他將玉佩捂得死死的,分明是喜歡上了。

  張進財尷尬萬分,賀知書卻是哈哈大笑道。

  “一塊破玉,不值什么錢。”

  “老頭子身上銀兩不多,就用它來結賬了。”

  “你這孩子,靈氣十足,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

  “好生照看。”

  賀知書捏了捏張庭生的小臉,將他遞回給了張進財。

  而后又拍了拍衣裳,將那桌上的一壇子春風釀拿了。

  說了句“不必送。”

  便在對方,欲言又止的神情中,下樓去了。

  閣樓上,張進財望著那沒入人流的白發老者,悵然若失。

  他想張口呼喊一聲,卻猛然想起,他連這故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春陽正暖,四下里都是溫馨的香火氣息。

  賀知書的背影漸行漸遠。

  從人群中緩緩傳來老者,滄桑干啞的聲音。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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