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日光并不灼熱,斜風吹細柳,捎帶著從山頭滾落的山茶花,砸在陸無生的草棚上。
徐天狼望著前方,那個腰間插著柳枝的白面青年,總覺得不太真實。
手段奇詭,殺人如麻,卻是個性情中人。
飲酒、重諾,好似天下在他眼中沒有規矩。
在這般年紀,這般境界,斬出了第一刀,放眼整個大陸都為數不多。
他不由得想起當年武神說的話。
武道之難,在于心。
因為武者壽元短暫,可武道境界卻深遠漫長。
最多百年時光,如何追得上那高山一般的境界?
所以,武者性烈,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修行不易,路途曲折。
更因為短短兩大境界中,卻蘊含著無數的變化。
人生如白駒過隙。
聚真元,觀神相,凝真身,斬魔神,究竟如何走才能選對,如何走才能突破?
可以說,武夫的每一次修煉,都是在于天爭命,沒有任何多余的時間!
可面前此人,就好似把光陰壽元都拋在腦后似的。
修行的武道極為純粹。
作為斬了八刀的徐天狼,能夠感受到對方身上的種種氣息。
借由這種氣息,他便能感知到對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面前的青年,神情淡漠,無數的訊息匯入徐天狼的腦海。
若在人間,便提刀殺人,若顯真身,便會索命追魂!
他好似不在乎自己何時會死,只做在外人看來無意義的事。
換句話來說,他在享受。
享受殺人,享受一些出乎意料的麻煩,享受任何一件無聊的小事。
他好似看到了一間茅屋,一座小鎮。
青年鑄錢,造棺。
飲酒,殺人。
喜歡牽著狗在人間巷弄里溜達,腰間掛著嗩吶。
直到有一天,他在小鎮呆膩了,便帶著刀,走出了王屋山。
只不過一時興起,在某個書院前,斬出了一刀。
便有了城外醉酒,故人分別,以及這山下的一切。
真是怪異,徐天狼微微搖頭。
他看不懂,也不甚明白。
只知道,他游歷整個大陸,也不曾見過這般人。
他塵封已久的境界,不知為何竟開始動搖。
他好像找到了,斬出最后一刀的契機。
只是朦朦朧朧,不甚清晰。
就好像當年武神,對他說的最后一番話。
徐天狼自嘲一笑,一開始只是欣賞對方的“愚蠢”。
可用了神通才知道,對方心性透徹,反倒是他,走遍整個大陸,心中越發的渾濁,破境之日,遙遙無期。
徐天狼看向陸無生腰間的柳條,心念一動,啟聲問道。
“習慣用刀?”
陸無生握著腰間的柳條,眼中閃過一絲惋惜。
“以前有過一把,我很喜歡。”
“只可惜,打架的時候太過用勁,碎了。”
他是很喜歡天星刀的,作為來到這方世界,得到的第一把兵刃,陸無生用得很是順手。
殺起人來,也格外的帶勁。
只可惜,那把刀終究不是什么神兵,山谷里的那一場戰斗,以一敵多,就好像宿命般到了極限,轟然破碎。
天星天星,最后真如漫天星辰般碎了。
為此,陸無生還一度難過,以至于來殺人,都沒有合適的兵器。
用手擰下人頭顱,總感覺血淋淋的,別扭的很。
也因沒有找到合適的兵刃,就連天星刀法,也未曾提升。
徐天狼笑了,身形一弓,腰間雙刀出鞘。
一把猩紅,一把幽藍。
幽藍色的長刀朝著陸無生飛去,猩紅的長刀被他握在手中。
腳下的土地凹陷碎裂,整個人化作一道火紅的弧線朝著陸無生斬去。
刀來的很快,陸無生伸手一把接住了那幽藍色的長刀。
下意識的抬手一擋。
“噹”地一聲,幽藍與猩紅交匯。
兩人各自被震退數步。
“再來!”
徐天狼抬起頭,手中刀若烈火,雙眸也浮現出一道金光,身后一道白色的蒼狼虛影顯化。
陸無生更是心頭泛起道道漣漪。
自從天星刀碎后,他已經許久沒有提刀殺人的暢快感了。
幽藍色的長刀在手,真元沸騰,于是冰冷的刀身震顫。
在他身后,也顯化出一道虛影。
長發垂落,背對著人間看不清面容,仰望著銀河星辰,說不出的孤寂。
原本停滯不前的武學境界,在此刻驟然開始飆升!
“噹——”
兩人持刀再度交匯!
赤紅刀氣,后面顯化著蒼狼!
幽藍刀氣之后,是一片無垠的星空!
兩人刀光不斷交錯,猩紅與幽藍相互碰撞!
蒼狼嘯月,化作一道血紅的刀氣,好似要劈開那銀河!
星辰漫天,連成無數流光墜落,朝著那蒼狼傾軋而下!
其中一道格外璀璨!
如同一縷光芒從遠及近,直到鋪滿了整個世界,只剩下極致的白光!
良久之后,兩人身軀相背落地。
徐天狼微顫的手臂上,一滴鮮血順流而下。
他身音沙啞,贊嘆道。
“好刀法。”
“可有名?”
陸無生虎口滲血,殷紅的血液沒入幽藍色的刀身上,恰好融為一體。
風里傳來他一如既往,幽冷的嗓音。
只吐出兩個字。
“天星。”
徐天狼微微點頭。
一刀可斬漫天星辰,也可化暗夜中一縷微光,撕裂混沌。
其中玄妙,已至武學巔峰,當真是好刀法。
噌!
刀收入鞘,徐天狼默默地戴上了斗笠。
滿是胡冉的滄桑面龐上,有了一絲欣慰之意。
“刀送你了!”
“記著,這可是一把斬仙的刀。”
“莫要辜負。”
“我欲游歷這世間。”
“他日相見,我不會再留情。”
陸無生握著刀,不知道“他日相見”這算不算一個約定。
自己壽元久長,對方不過是武夫,雖正值巔峰,卻連百年都不剩下。
他沉吟了片刻,從腰間抽出了那一條柳枝拋了過去。
“人海茫茫,若你等不到我,便將這柳枝插在門口。”
“屆時,不管天上地下,碧落黃泉,我必來赴約。”
徐天狼接過那一根柳枝,微微一愣,而后啞然失笑。
他好似這一生都在為了武學漂泊,見過了無數的人,經歷過了無數的事。
在這人間,還是第一次有了這般約定。
他背對著陸無生,鄭重地將那柳條,插在了腰間,壓低了斗笠,悵然一笑,只留下兩個簡短的字。
“走了。”
話落,便像一陣風一樣,消失在陸無生的眼前。
楊柳依依,春風和煦,陸無生握著手里的那把刀,重新給他取了新的名字,叫做天星。
而脫胎換骨的刀法,也似乎蘊含著別樣的意味。
陸無生撫過冰涼的刀身。
幽幽道。
“人海茫茫,希望下次相逢,不會是持刀在幽冥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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