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云翻滾,數條蛟龍在蒼穹下,好似濃墨勾勒而成。

  一尊帝王,身披黑色龍袍,肅穆威嚴,負手在蛟龍背脊,攜裹著令人絕望的威壓,自天邊而來。

  那是一位看似有些蒼老的中年男子,灰白色的發絲垂落,隨著獵獵作響的衣袍飛舞著。

  一雙眼睛如同鷹隼,好似能剜入人心一般。

  “朕即幽冥來,俯首見蒼生!”

  “跪!”

  他聲若洪鐘,便震得天上地下都嗡鳴作響。

  某種玄奧的氣息滌蕩開來,無數妖鬼竟然不受控制地朝著那帝王跪拜。

  那是第四境的存在,也稱圣境。

  在這方世界若是武夫入了第四大境,便可稱武圣,武至極境。

  舉手投足都可牽動這方世界的法則。

  曾有刀圣,一擊橫斷了滄海,連不周的天柱都倒塌。

  若是仙門修士,入四境,便成圣嬰,上通碧落,下至黃泉。

  哪怕這一世道消身死,圣嬰也可攜裹修為記憶,輪回轉世。

  循環往復,直到成仙不死!

  若是佛門,四境可為蓮臺尊者,極樂佛陀。

  那是見到佛國的存在,被真正的佛陀欽點。

  除卻千年壽元,更具不死不滅,幾乎立于不敗。

  而儒生,千萬年來,儒生第四境極少。

  從第三境的大儒,成為第四境的次圣,便有圣人一般的實力神通。

  一言一語,都是至理法則。

  傳說曾經有一儒家次圣,一語將天都封了百年。

  連仙人都無法窺探這世間。

  但帝,不稱圣。

  帝不是武夫,不是修士,不是和尚,更不是儒生。

  他們自小修的,便是馭眾生,而成大道。

  他們要從數百上千,擁有帝息的皇子中,殺將出來。

  那是殘酷的奪嫡,是帝王加冕的必須。

  是將所得的一切,化為修為的大術!

  帝息覆蓋之處,他便是主宰。

  是絕對更是唯一的至強者!

  所以,帝不稱圣。

  此時,南州的幽冥,便是冥帝的王朝。

  帝息覆蓋,一念之下,億萬萬妖鬼都無法控制的膝蓋彎曲,朝著那帝王跪拜。

  那是無可抗拒的法則。

  不管怒也好,恨也罷。

  在帝國之內,君王一言,眾生皆跪!

  一道道枷鎖重新再眾多妖鬼身上浮現。

  那些被斬斷的灰色絲線,再度從蒼穹上垂落,穿透了眾人的身軀。

  那些已經化為人形的妖魔,臉上再度長出了絨毛,生出了利齒。

  所有的生靈驚恐到了極致。

  這千年來的過往,再度浮現在眾人腦海。

  “不,不,不!”

  “我不想再變成妖,我不要再當鬼!”

  “我要渡過黃泉,我要來生!”

  無數人哀嚎著,甚至祈求著。

  可重新化作妖鬼的絕望,一點點將他們淹沒。

  帝在幽冥,他們逃不出去。

  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都休想逃出去!

  無數的陰兵被那嗡鳴的天地法則碾壓。

  他們拄著兵刃,不愿下跪。

  抬起猩紅的雙眼,望著冥帝,聲音沙啞著嘶吼。

  “誅冥帝,渡黃泉!”

  “誅冥帝,渡黃泉——”

  砰——

  眾多陰兵的膝蓋炸裂,身軀在冥帝氣息的碾壓下,化作飛灰。

  一面面旗幟消散了,那些悲涼的嘶吼,在幽冥的曠野中傳出好遠,好遠。

  他們再也沒有來生轉世的機會,世間再沒有黃沙漫漫里充滿血腥味道的悲歌。

  一尊尊鬼將,被碾壓在地上,渾身滲血動彈不得。

  第三境的存在,在冥帝眼中,和螻蟻并沒有什么分別。

  那是壓倒性的,令人窒息的絕對實力。

  好似這無邊無際的幽冥曠野。

  冥帝從蒼穹上緩緩落了下來。

  一腳碾碎了那名赤膊神將的頭顱。

  雙目冷漠、平靜。

  如同一口千年不起波瀾的古井。

  那神將如山巍峨的身軀,在幽冥中化作飛灰散去。

  冥帝邁著步子,一步步近了前來。

  居高臨下的,望著被帝威壓得直不起身的眾將道。

  “請朕赴死?”

  “看看你們這群螻蟻,告訴朕,憑什么?”

  他聲音冷漠而又淡然,身上的帝威更濃郁了,朝著整個幽冥都擴散開來。

  令地面上掙扎喘息的眾多鬼將,身軀不斷崩裂,眼角和耳膜都汨汨滲血。

  他們咬著牙掙扎,卻無論如何也站不起身來。

  只能眼看著眾多陰兵,化作飛灰。

  為首的鬼將,滿臉血污,慘笑著抬起頭來艱難道。

  “蒼埑,你成不了仙!”

  “當年在不周山俯瞰人間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的。”

  “世界是一方大墓,哪有什么永生,哪有什么真真的擺脫牢籠!”

  “你會死,我們也會死,無非是我們飛灰湮滅,你繼續轉世,留在這方世界,成為一只永遠也爬不出井底的爬蟲。”

  “哈哈哈哈,螻蟻?”

  “你又何嘗不是螻蟻?”

  那是帝王千年前的摯友,曾經生死與共。

  在大周的史書中,曾有過他的名字。

  蕩妖神將徐寸山,三次封王,都被謝絕。

  帝王曾說,沒有他,便沒有大周這般大的疆土。

  可如今兩人在幽冥相逢,卻是這般場景。

  蒼埑沉默了下來,千年前的事太久遠了。

  久遠到他都記不起來,人間的百余年,在千年光陰的沖刷下,顯得格外模糊。

  他蹲下了身子,拍了拍曾經摯友的肩膀,親自擰下了他的頭顱。

  沒有懷念,沒有告別,沒有任何情緒。

  好似一切都理所當然。

  在牢籠之外,有人管這,叫仙。

  蒼埑提著頭顱,緩步朝著陸無生靠近。

  在眾多生靈都顫抖著匍匐的幽冥中。

  只有兩人一狗站立著。

  “不錯的棺材。”

  冥帝走近了,寬大的手掌摩挲著黑棺上的劃痕,將徐寸山的腦袋丟了進去。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從仙棺中出來后,和之前截然不同。

  逐漸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沒有壽元干涸的憂慮。

  好似得到了大自在,大解脫一般。

  起初如火的憤怒,迅速熄滅。

  唯有寂滅,無聲的寂滅。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立那所謂的仙,越來越近了。

  吞掉幽冥,就可長生。

  如今,憑借他的實力,再無人可阻他。

  老黃狗暴躁地吠了幾聲。

  畢竟打架前,總要有個出來放狠話的角色。

  陸無生和孟皓然顯然都不適合。

  于是,老黃狗自愿充當了這個角色。

  孟皓然不可察覺的擼了擼袖子,將手里的儒家天書卷的更扎實了些。

  陸無生看著面前的中年男人,微微瞇起了眼睛。

  他在對方身上,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

  淡漠、隨性,鮮少有大的情緒起伏。

  和自己類似,卻全然不是同一個物種。

  他抬起刀,將棺材里的人頭挑了出來。

  化作人形,小心地將棺材上的血跡擦拭干凈。

  “當然,我是個手藝人。”

  “這棺材我花了好多年打造,特意為你準備的。”

  陸無生說的是實話,為了打造這副棺材,他用盡了心血和時間。

  要是沒有人住,實在是可惜了。

  冥帝打量著陸無生和孟皓然。

  整個幽冥帝威浩蕩,卻只有這兩人一狗,不受印象。

  那是跳出了天數外的人。

  數千年甚至萬年難得一見。

  他不明白這樣的人,大可逍遙自在,諸天萬界的災劫都落不到他們頭上。

  何苦要來蹚這樣的渾水。

  他莫名的有些嫉妒。

  拍了拍那黑木棺材道。

  “朕是個不信命的人。”

  “千年前我在不周山頂,看到了這方世界的真相。”

  “有人告訴我,世界是一座大墓,誰也逃不出去。”

  “可我偏不信,于是我造了這方帝陵,散去龍氣化作了這南州數萬里的幽冥。”

  “入住仙棺,苦修千年。”

  “如今,終于得了結果,有望長生。”

  陸無生忖思了半天,握著手中那把據說可斬仙的神兵。

  “這么說,你已經是仙了?”

  冥帝微微一笑。

  “還不是。”

  話落,微微一頓,看向幽冥那些匍匐顫抖的眾生,繼續道。

  “不過,很快就是了。”

  “吞了這整個幽冥,朕便能脫離此界,升天成仙。”

  “長生不死,逍遙自在。”

  “不過,朕倒是好奇,到了如今,你還有幾分勝算?”

  陸無生將躍躍欲試的天星刀摁入鞘中。

  望著冥帝看了好久。

  那是一個死去千年的人,雖然氣息澎湃,強大到令人絕望。

  可畢竟是一個死人。

  但死人怎么可能成仙呢?

  要成也是鬼仙、尸仙,要不就是邪仙。

  如何修得成真仙?

  既不是真仙,哪里來的什么長生,什么自在,什么超越此界之上的實力?

  既然不是真仙,還在此界,那定然是可以殺死的。

  想到這里,陸無生對著孟皓然和老黃狗揚了揚手。

  示意他們后退。

  從皺巴巴的衣服里,掏出了一片竹葉。

  葉片細長足有七寸,青氣黯然,如同一把銳利的短劍。

  此時,被陸無生握在手中,頓時錚鳴不止。

  連周圍的帝息都被攪碎。

  老黃狗狗臉神情一變,第一個往后縮了縮,孟皓然頓時把擼起的袖子放了下來。

  索性找了個土堆趴在后面,警惕地望著前方。

  一只碩大的灰鼠抱著兩條瑟瑟發抖的鯉魚,一路后撤到了老黃狗的身邊。

  唯獨那一只玉蟬,顫動著雙翼,依舊停留在陸無生的肩膀。

  冥帝的眼皮子一跳,那竹葉上散發的氣息,令他感到了一絲不安。

  可若要是說,憑此物就能斬他,也未免太過于天真了。

  他吞了仙果,便不信這方世界,還有能斬他的存在?

  “若是你的勝算,便來自這一片竹葉,朕勸你還是死了這一條心。”

  “這一劍,最多能傷我,遠不能斬我。”

  蒼埑寬大的袖袍負身在后,帝威洶涌,無數的陰氣在他腳下匯聚,化作一頭蛟龍,將他身軀托舉而起。

  面對這一劍,他也不得不嚴肅起來,地面上叩拜的大妖,也紛紛睜開了雙目,起身護衛。

  陸無生微微搖頭,好似嘆息般道。

  “誰告訴你這一劍是要來斬你的?”

  冥帝心頭一驚,驟然升起了某種不妙的感覺。

  陸無生握住了那一片青葉,整個身軀驟然粉碎!

  虛空之中,泛起陣陣漣漪,梵音起伏,紙錢紛飛。

  從深邃的黑暗中,走出一尊頭散發,面白如鬼的男子。

  如尸體般僵白的身軀上,縈繞著道道似鎖鏈一般的符文。

  煌煌之音,自九天幽幽而來,不斷回響。

  “吾來索魂,眾生皆死!”

  轟!

  話落,濃郁到極點的死氣翻涌,地面上的黑木棺材,在陸無生背后緩緩顯化。

  巨大的棺蓋不斷震顫,被某種力量轟然推開!

  嘩啦!

  冥河翻涌,滔天巨浪將幽冥的山岳拍碎!

  帝陵被淹沒,連巍峨接天的王屋山都轟然倒塌!

  大山深處,架在黃泉上的大殿不斷震顫。

  地底下的黃泉之水,似乎受到了某種感應,終于沖破了束縛,將大殿和仙棺都吞噬。

  黃泉滾滾沖破了王屋山,好似幽冥的天穹,破了一個窟窿,倒灌而下。

  大河之水天上來,這是黃泉,可入輪回的黃泉!

  是一切生靈的盡頭和起點!

  虛空之上的冥帝,瞳孔驟然緊縮,不可置信地瘋狂嘶吼。

  巍峨的身軀,都在驚顫,死死地盯著陸無生道。

  “引渡黃泉,埋葬眾生,你究竟是何人!”

  “你究竟是何人!”

  諸天萬界,幽冥黃泉最是可怖,那是掌握生死的禁地。

  仙雖長生,可并非不死!

  可如今,竟有人能夠引渡黃泉,豈不是說,此人連長生的真仙,都可葬殺!

  冥帝的呼吸有些凝滯,奔涌的黃泉,錚鳴的劍意,讓他的不安到達了極致。

  眉心之處好似有某種氣息,在不斷凝聚。

  會死!

  會死!

  會死!

  千年來,他第一次感受到真正死亡的味道。

  于是他歇斯底里,徹底失去了理智。

  “殺了他,殺了他!”

  冥帝揮動袖袍,無數陰氣匯聚的蛟龍,便朝著陸無生吞去。

  虛空之中更是顯化出一只只大手,對陸無生覆蓋而下。

  可一切,都晚了。

  那尊蒼白如鬼,好似被符文鎖鏈束縛的青年,握緊了一片竹葉,轟然斬出!

  那是一位劍神,打磨了七百年的劍意!

  錚——

  剎時間,整個幽冥陷入了寂靜,一道劍氣縱橫數萬里。

  直接將整個幽冥一分為二,直通人間!

  無數生靈的詛咒和束縛被斬斷,被冥帝吞噬的靈韻再度返還了回來。

  冥氣化作的蛟龍、巨手,無數奔赴而來的妖魔,都在這道劍氣下,飛灰湮滅!

  冥河之畔,化作人形的億萬萬妖鬼慟哭。

  一千年了,他們終于見到了黃泉,他們見到了來生!

  幽冥可渡,黃泉可渡!

  忽而,沖霄的嗩吶響徹幽冥。

  一道威嚴的聲音,自九天傳來!

  “時辰已至,葬入黃泉!”

  轟!

  大河奔涌,自天穹而來,又朝著沒有盡頭的邊際奔去。

  眾多生靈,滿含熱淚,紛紛朝著立于黃泉上的那青年重重一拜,在黃泉之畔高呼。

  “恩公,來世相見!”

  “恩公,來世相見!”

  “恩公,來世相見!”

  話落,紛紛縱身躍入了奔涌的大河之內,變作朵朵蓮花,葬入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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