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孩啼哭,響徹整個南州。

  陸無生化作的白發神明,不悲不喜。

  一口將嬰孩吞入腹中。

  一切戛然而止。

  那是冥帝苦修了一千年的結果。

  是超脫此界的靈韻結晶。

  若要再有個兩百年,死去的冥帝便能借著此物,從這一界離去。

  以仙果為載體,洗去曾經種種,重獲新生。

  有人說,那是成仙不死之道。

  有人說,那只是一個謊言。

  沒人知曉。

  唯有在某界的一處果園之中。

  一顆已經長成嬰孩人形的白肉果實,赫然落地。

  如水一般,融入土中,再沒了蹤跡。

  ……

  南州城外,白發神明靜默無聲。

  無數的南州城百姓不斷叩拜,他亦無喜無悲。

  他是陸無生本源所化,是葬送諸天意志的載體,是沒有感情的神象。

  若要降臨,便是有人上了他手中的生死簿。

  他會循著人間香火而來。

  白發神明將手中的鎖鏈一甩,便化作直通黃泉的大河。

  煌煌之音響徹周天。

  “時辰將至,奔赴往生——”

  話落,南州城內外,無數的亡靈,便是像找到了歸宿一般,朝著那黃泉奔去。

  陸無生化作的神明虛影,手持鎖鏈,將一眾妖魔束縛,踏著黃泉之水,浩浩蕩蕩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而不知從何處發源的大河奔涌,開始滋潤南州的山川草木。

  如血脈一般,化作無數支流,將這方貧瘠的土地覆蓋。

  在數百年后,便有人說,南州是沒有河的,只是有一日。

  一場暴雨,浸潤了干枯千年的南州。

  南州城的先祖們,化作了一尊神明,將遠處的那座高山掘開,便有了這一條大河。

  春光瀲滟,會有人對這樣的傳說嗤之以鼻。

  畢竟,這氤氳煙雨的江南,怎么可能是那般苦寒之地。

  唯有一只老狗,一個腰間掛著嗩吶的男人,在一旁的酒肆里笑。

  ……

  南州城內,張燈結彩。

  一連三日,香火不絕。

  好似生者與亡靈最后的告別。

  被大水隔絕了三月有余的青年男女,在這場延續了百日的祭典中,熱烈相擁。

  “你知道嗎,我做了一場夢。”

  “我夢見自己變成了妖怪,面貌丑陋,容顏不再。”

  還是在百日前的河水兩岸,女子撐著臉頰,幽幽道。

  一旁的男子小心的將狐尾藏進衣袍,有些怯懦不安。

  他望著那滾滾而去的黃泉水。

  沒有勇氣說出告別的真相。

  只能強撐著笑意道。

  “你怎么會做這樣的噩夢。”

  “聽人說,要是變成妖怪,可是要吃好多好多的苦,才能夠變成人。”

  “有的妖怪,等了幾百年,都沒有這樣的機會呢。”

  女子將臉頰埋進狐妖的身體。

  將對方抱得更緊了。

  清潤的聲音便只有兩人才聽得到。

  “可,那不是噩夢啊。”

  “為什么?”

  狐妖不解。

  女子噗嗤一笑,淚珠大顆大顆落了下來。

  “因為那樣,我就可以和你一起當妖怪了。”

  河水無聲,四下一道道煙火升空,在南州城上,綻放的絢爛。

  那日,不知有多少妖鬼,把一個又一個人的名字,刻入靈魂,帶入輪回黃泉之中。

  ……

  南州城北,一處落光了葉子的梅林之中。

  已是鬼魂的馬志遠,顯得有些緊張。

  外面奔涌的黃泉,離他只有一墻之隔。

  身披紅色官袍的他,宛若洞房花燭前的新郎。

  一旁的薛貴背靠著榕樹,不由得笑。

  “馬老三,當年成親你也沒這般緊張。”

  “你都等了三十年了,如今這一刻也等不下去嗎?”

  馬志遠來回踱步,苦著臉道。

  “你不清楚,婉兒最討厭我穿這身官袍。”

  “要是穿成這樣去見她,非被她罵死不可。”

  薛貴哈哈大笑,將手中的酒壇拋了過去。

  “你啊,什么都好。”

  “可就是懼內!”

  “來來來,多喝幾杯,喝醉了就不怕了!”

  馬志遠氣急敗壞,接過酒壇,跳腳大怒道。

  “我現在是鬼,什么酒能喝得醉!”

  “早知道當時,就換一身衣服了,變了鬼,連衣裳也換不了!”

  薛貴不說話,只是舉起酒壇。

  似乎要學某個讀書人的范兒。

  可想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個字來。

  只得作罷。

  微微搖頭道。

  “馬老三,你要是投胎了,記得給老子燒紙錢。”

  馬志遠拎著酒壇,坐回到大榕樹下。

  兩人便都靠著樹干,朝著不同的方向望著天穹。

  “那我可不一定記得,邊關那么多陰兵,我得燒多少紙錢?”

  薛貴頓時罵道。

  “你個王八蛋就不能刻在手上?”

  “就寫今日,欠薛貴香火三十萬石!”

  “天生的胎記。”

  馬志遠笑著喝了一口酒道。

  “那我得投胎到一個富貴人家。”

  “到時候要是個紈绔子弟,來了南州,把你墳掘了都不一定。”

  薛貴沉默了一陣,看著那梅林之中的一座孤墳不由得道。

  “你個天殺的馬老三,平日里那么多詩詞。”

  “怎么我死了,你在我墓碑上什么也不留?”

  馬志遠哈哈大笑道。

  “我可沒詩給你。”

  “寫了那么多詩啊曲啊的,早就寫煩了。”

  “再說了,你個大老粗,寫了你也看不懂。”

  薛貴氣得破口大罵。

  表示自己怎么著也是看過一些書的,好歹也是當年的武狀元。

  要是多學幾年的詩詞,老子比你寫的厲害。

  馬志遠被罵的狗血淋頭,只好無奈承認。

  若是薛貴習文,定然要比自己強。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隔了好一會兒,馬志遠看著天邊出現的朝霞才開口道。

  “時辰差不多了,我馬上要走。”

  “有什么話要我帶給婉兒嗎?”

  薛貴突然一笑,一擺手道。

  “沒有!”

  “我之前交代你的,一個字也別說了。”

  馬志遠就笑。

  “真不說?”

  “不說!”

  “真不說?”

  “馬老三,你特么的老子……”

  薛貴猛然轉過身來,卻見大榕樹下已沒了馬致遠的身影。

  此刻,天邊的朝陽恰好升了起來。

  絲絲縷縷的陽光,落在了梅林里的孤墳上,好像將那墳前的墓碑,裹上了一層金邊。

  薛貴望著梅林里的那座墳看了好久。

  他忽然想起一句話來。

  三十年前某人婚宴上的那壇酒,就從他手中滑落乍碎。

  他說。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就落滿了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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