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婢生子 > 第210章 抬棺討糧(二合一)
  看著陽穀縣官吏無人敢言,沈憶宸對於他們的反應感到很滿意,然後側過身來把目光看向了東昌衛運軍。

  “本官不知你們當中有幾人是南征回朝的將士,也不知你們是否聽說過本官在京師的一些事跡。”

  “但本官今日可以告訴你們,在我眼中沒有文武高低貴賤之分,隻看能否為家國天下效力。要是能馴服黃河福澤蒼生萬民,別說是住進縣衙,來日就是住瓊樓玉宇又如何!”

  大明官場文貴武賤已成大勢,朝野上下包括勳戚在內,無一人敢直言文武之間無貴賤高下。沈憶宸身為文人魁首,理應麵對底層軍戶充斥著一種身份上的尊貴優越感。

  偏偏沈憶宸語出驚人,別說是陽穀縣官吏滿臉不可思議的望向他,就連東昌衛眾運軍,都不敢相信這種話能從狀元公嘴中說出來。

  “原來南征回來的弟兄所言是真的,狀元公真沒有看輕過他們。”

  “伍把總早就說過狀元公向南征軍士致謝,當時我們都還不信!”

  “運河之事,我就已經明白狀元公的胸懷大義,他對於吾等軍戶沒有任何看輕。”

  “別的不說,老子這條命是狀元公給的,上刀山下火海絕對眼都不眨一下!”

  東昌衛運軍群情激昂,大頭兵出身微末給誰不是賣命。如今沈憶宸這等高高在上的狀元公,還能給自己等人尊嚴,當效死輸忠!

  “韓千總聽令!”

  “卑職在!”

  “安頓好衛所袍澤,往後有類似情況當向本官稟告。”

  沈憶宸能理解韓勇等人麵對文官的退縮,畢竟他們沒走到蒼火頭殺官造反那一步,依然還在大明官場體製內。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大概率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很快山東布政司等高官就要來到陽穀縣,文武之間的階級差距講會更大。

  現在借勢公開放出這句話,相當於向外界宣告,自己是東昌衛運軍的靠山,想要找事得悠著點。

  “卑職遵命!”

  解決完運軍入駐的糾紛,沈憶宸感到了冬夜的一絲涼意,於是朝眾人擺了擺手道:“夜色已深,諸位回去休息吧。”

  “下官告辭。”

  “僉憲也回屋早些休息。”

  “今夜之事驚擾僉憲,下官慚愧。”

  銀錢開道,陽穀縣官吏回應的話語跟態度,明顯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

  沈憶宸也是麵帶溫和笑容,向著陽穀縣眾官吏拱手致別,絲毫感受不出之前那種威壓群官的氣勢。

  隻是他的這番“變臉”速度,更是讓陽穀縣眾官吏感到敬畏,很多人離開後都忍不住小聲嘀咕。

  “現在鄙人算是明白了,為何沈僉憲能年少居高位,殺伐果斷跟藏巧於拙,可謂缺一不可!”

  “是啊,吾等當初在驛站迎接沈僉憲之時,見到的就是這副人畜無害的笑容,誰又能想到後續的雷霆手段?”

  “諸位同僚還是慎言為好,萬一被沈僉憲聽去了,可討不得好。”

  “在下與諸位同僚想法不同,沈僉憲有功必賞,有罪必罰的手段很合我胃口。如若不是有心無力,誰又願意看著治下百姓流離失所?”

  “沒錯,至少沈僉憲帶領著吾等做實事了,並且還雙餉實發。身為上官能做到賞罰分明,夫複何求?”

  對於陽穀縣官吏的議論,沈憶宸自然是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因為沈憶宸要的不是地方官員愛戴,而是聽令!

  就在沈憶宸準備轉身回屋的時候,韓勇卻突然率領著東昌衛運軍跪倒一片。

  “僉憲愛兵如子,吾等願赴湯蹈火效犬馬之勞!”

  這一舉動,意味著韓勇正式率領東昌衛運軍,向沈憶宸效忠。

  看著黑壓壓一片跪倒軍士,沈憶宸感到倍感欣慰。

  他示好幫扶東昌衛運軍,出發點是一片公心大義,但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私心,自然期望能得到將士的效忠。

  槍桿子的重要性,沈憶宸比這個時代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無論是對付外敵建功立業,還是抗衡皇權明則保身,都不可或缺。

  沈憶宸不想成為土木堡黃土下那皚皚白骨,更不想如同嶽飛、於謙那般被隨意冤殺,能多積攢一分屬於自己的效忠力量,總歸是好的。

  說不定在大變來臨之際,能力挽狂瀾!

  “爾等心意本官知道了,早些休息吧,明日還有要事去辦。”

  “是,僉憲。”

  妥善安置了東昌衛運軍,沈憶宸轉身朝著自己廂房走去,卞和跟在身後忍不住說道:“東主,今日處事手段真是讓屬下大開眼界,著實佩服。”

  “其實也沒什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罷了。”

  “話雖如此,但很多文人官員,卻做不到東主這般坦蕩。”

  聽著卞和的讚揚,沈憶宸笑了笑不再多言。

  自己並沒有什麼高深手段,無非就是明朝深受理學教育的文人士子,拉不下臉麵大張旗鼓的談功利錢財,而是維持著虛假的清高義理。

  走到廂房門口,卞和又開口說道:“東主,屬下好像有些理解了,什麼叫做經世致用,辯證求是。”

  “是嗎,卞先生有何感想?”

  聽到有人認同自己的學術觀點,沈憶宸兩眼發光。

  立德、立功、立言三事,對於別人而言最難之事是立德,而對於沈憶宸而言,最難的卻是立言!

  他的經世致用,辯證求是觀點,一度在朝野中被視為妖言惑眾。要不是朱祁鎮叛逆厭學,同樣討厭那些大道理說教,恐怕自己會落得個萬曆年間李贄的下場,被問罪下獄。

  改變局勢易,改變人心難,沈憶宸迫切需要在思想上的誌同道合之輩!

  “屬下認為世間之事,在於務實二字,而不是空談仁義。”

  “沒錯,治理世事需切合實用,這才是經世致用。”

  “那何為辯證求是?”

  卞和問出了自己心中疑惑,他隻明白沈憶宸觀點的前一句,卻始終沒想明白後一句。

  “拋除主觀意識,尊重事態的客觀規律,用對立統一的思維去分析判斷,這就是辯證求是。”

  聽著沈憶宸的回答,卞和卻似懂非懂,這番理論好像與自己以往學識完全不同,就連詞匯都那麼的新穎。

  看到卞和這副模樣,沈憶宸並不意外,唯物主義辯證法要是這麼容易明白才怪。

  別說是卞和,沈憶宸自己都不敢說徹底解讀了唯物辯證,哲學思想就是這般深邃抽象。

  “看來是屬下才疏學淺,日後得多多學習了。”

  既然聽不明白,卞和幹脆坦然承認。隻能說不愧是三元及第的大明魁首,學識成就非常人可及。

  “卞先生自謙,去休息吧。”

  “屬下告辭。”

  卞和拱了拱手,走向了隔壁的廂房。

  後半夜縣衙很平靜,卻很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第二天一早,沈憶宸就把陽穀縣戶房吏員叫了過來,當著他的麵打開了兩箱白銀。

  這些銀子是王能把孟安維收藏的奇珍異寶,拿到運河上跟南方商戶兌換而來的。沈憶宸言出必行,今日就給陽穀縣的官吏雙餉實發!

  搞定了發放俸祿之事,接著沈憶宸把韓勇給叫了過來,安排他分出一千運軍,跟隨王能前往運河收購米糧牲畜。

  另外剩下的五百人也沒閑著,沈憶宸吩咐縣丞薑沛帶路,浩浩蕩蕩抬著孟安維的棺材,前往陽穀縣傅家追繳糧稅。

  他倒想看看有縣尊孟安維的前車之鑒,還有數百軍士“兵臨城下”,陽穀縣三大家是否還有勇氣抗稅!

  這邊沈憶宸眾人出發沒多久,另外一邊陽穀縣傅家,就已經得知了僉都禦史要上門追繳糧稅的消息。

  傅府管家收到眼梢報信後,第一時間來到了家主傅峰麵前,神情憂慮說道:“老爺,縣衙傳來消息,僉都禦史率領運軍親自上門追繳糧稅,恐怕是來者不善。”

  “僉都禦史算個什麼東西,能大得過萬歲爺的親叔父?”

  傅峰麵露不爽,自己女兒如今在魯王府正受寵,魯王對她可謂是言聽計從,沈憶宸憑什麼來追繳自家糧稅?

  再說了,自家田畝全部都掛在魯王府莊田旗下,為什麼要繳稅?

  “老爺,聽說僉都禦史還把孟縣尊棺木抬過來了,要不咱們意思一下,以免撕破臉皮?”

  聽到管家說沈憶宸還抬來了孟安維的棺材,傅峰更是不屑回道:“這恰恰說明沈憶宸色厲內荏,想要用孟安維來嚇住我,老夫是嚇大的嗎?”

  “別看沈憶宸今日囂張杖斃孟安維,要知道孟縣尊可是魯王的人,來日有他苦頭吃!”

  看著家主沒把沈憶宸給當回事,管家也就不再多言。

  細想一下也確實如此,老爺是魯王嶽丈,俗話說不看僧麵看佛麵,沈憶宸真就敢得罪堂堂大明親王?

  另外田產掛靠乃大明慣例,從未聽聞過其他地方要追繳糧稅的說法,沈憶宸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抬著孟安維棺木前來,更像是欲蓋彌彰,豈能這般輕易的就被他給嚇住了。

  “老爺英明,小的遠遠不如。”

  聽著管家恭維,傅峰一捋胡須得意道:“既然沈憶宸準備給老夫下馬威,那來而不往非禮也,通知魯王莊田軍戶過來,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膽子動手!”

  “老爺是說把兗州護衛調過來?”

  王府莊田打理耕種的軍戶,其實就是魯王護衛軍,也被稱之為兗州護衛。

  傅峰雖然管理著陽穀縣王府莊田,但並沒有隨意調用王府護衛軍的權力,這樣做的話相當於把事情給鬧大了。

  “還不趕緊去叫人,等著老爺我被人騎在脖子上嗎?”

  看著管家磨磨唧唧的,傅峰直接一腳踹了過去。

  王府護衛軍就是他敢如此囂張抗稅的資本,山東地界沒人大的過魯王,哪怕鬧到皇帝麵前也得偏向皇親國戚!

  ……

  “僉憲,前麵就是傅家宅邸。”

  聽到縣丞薑沛的話語,沈憶宸抬頭把目光望向遠方,看到了一大片建築群。

  論豪華程度,肯定是比不上京師的高官府邸,不過論占地麵積,這個傅家還真當得起恢宏二字。

  “看來傅家是家底頗豐。”

  “傅家不僅僅在陽穀縣有田產,還掌控著半個兗州府的王府莊田,人送外號傅半州。”

  “那看來傅半州生了個貌若天仙的女兒,不然怎麼把魯王給迷的神魂顛倒。”

  沈憶宸隨意調侃了一句,隻是他這句話聽在薑沛耳中,卻有些膽顫心驚。

  難怪僉憲杖斃孟縣尊毫不猶豫,現在就連魯王都沒放在眼中,說出此等大不敬話語。看來京師位極人臣的勳戚國公,權勢威儀真不輸外放親王,否則沈憶宸哪敢這麼大膽。

  隨著隊伍逐漸靠近,沈憶宸還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傅家府邸周圍居然站滿了著甲的軍士。現在可是英宗正統年間,不是明末崇禎時期,莫非區區鄉紳還敢光明正大的養私軍?

  “弟兄們,戒備!”

  韓勇一看到對麵有軍士的存在,立馬高呼了一聲。隨即數排運軍取下身後的盾牌,舉盾分成幾列擋在沈憶宸麵前,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對麵軍士看到運軍進入戰備狀態,開始時候滿臉詫異並沒有任何動作。不過很快也有一名長官模樣的人站出來下令,傅家宅邸的軍士同樣列陣迎敵。

  不得不說,雖然明朝中期衛所製度已經開始崩壞,但還勉強維持著半兵半農的骨架,沒成為徹底的鄉野村夫。

  雙方衛所士兵,依舊保持著基本的戰鬥意誌。

  隻是這一幕把沈憶宸給驚呆了,他真是萬萬沒想到能遇到這種場景,大明腹地還能有對抗僉都禦史的叛軍?

  “薑縣丞,這到底怎麼回事,傅家還敢養私軍?”

  薑沛咋一麵對沈憶宸的質問,也是滿臉茫然。陽穀縣三大家雖然是地方豪強,但絕對沒到敢豢養私軍的地步,這可是造反謀逆的重罪。

  不過很快,薑沛就認出了對方軍士,他趕忙回道:“稟告僉憲,對方並不是傅家私軍,而是魯王府護衛!”

  聽到這話,沈憶宸直呼好家夥。

  他今日這般大張旗鼓的追繳糧稅,其實就已經考慮到地方豪強有可能暴力抗法,沒點人威懾不住擁有魯王靠山的傅家。

  結果沒想到傅家還真有種,就連王府護衛軍都調了過來,山高皇帝遠,還真讓他養成無法無天的秉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