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琉璃全身熒光微閃，草木枯榮道有他人難以理解的玄妙之意，繚繞在他身周；
那只淺藍色琉璃盞靜靜躺在手心。
許游目光穿過白雪，失神注視著藥師，這一刻，他明白了，眼前這位好友要做什么。
‘王兄，許某送你一程。’
許游盤膝而坐，抬手抹出五弦瑤琴，十指放在琴弦上，止不住顫抖。
卻見藥師琉璃面有靜謐笑意，眼中曇花于枯榮之際飄出，一朵朵飛出融入了琉璃盞。
很快，萬朵曇花消失在他雙目，藥師瞳孔星點有些渙散，神意變的模糊；
氣息，漸漸弱了下去。
雪衣眉頭緊蹙，上前一步厲聲罵道：“值得么...為了別人這樣做，值得么？！你是不是傻？！”
王琉璃嘴唇微張，虛弱的聲音傳出：
“雪姑娘，這是王某的選擇，若王某不散道，不做些什么，這些魂魄無有輪回，那些凡人唯有身死...
“王某見不得這些。”
雪衣悵然轉身，冷冷道：“呵...好一個見不得，你大仁大義，你了不起，你死便死罷，本姑娘不想再看見你。”
兩滴淚水從她眼角滑落，她默默邁步離去，風雪中的曼妙白衣，搖搖晃晃，蕭蕭瑟瑟。
王琉璃輕顫抬頭，望向雪衣背影，嘴角笑意柔和，又看向草木小人們，溫柔道：
“你們是我術法點化，我此生將逝，以后，你們便成自由身，隨你們去吧，唯一記得，不要作惡，好么？”
將軍小人低頭抹了抹臉，抬頭豪邁笑道：“琉璃老爺，瞧不起我們草木兵？哈哈！大家說，我們該干嘛？！”
一個草木兵摸著頭頂小草葉，目有不舍，旋即笑道：“該笑哩！”
“哈哈哈！”
奶氣笑聲在后土廟響起，草木小人們笑的前仰后合，過了會止住笑聲。
草木兵重新站整齊，將小草葉拿下，對著那手指顫抖難以撫弦的少年行了一禮，同時奶聲奶氣道：
“許老爺！再見！”
然后它們望向王琉璃，又道：“琉璃老爺！我們陪你！”
將軍小人把小草葉轉了幾圈，輕輕戴上。
它化成一束光飛入琉璃盞，幾十個草木兵先后化作光線，進入琉璃盞。
除了那落在雪地上的片片小草葉，草木兵再無一絲痕跡存在。
虛弱無比的王琉璃根本來不及阻止這一切，他怔了幾息，灑然笑了笑。
一身悟道而來的玄妙氣息，消散無幾。
他艱難從衣襟取出折扇，喃喃道：“許兄...草木兵不該為我之取舍而散，此扇之中，有草木皆兵術...
“許兄，王某拜托你兩件事，一者，讓草木兵重新凝聚，它們有印記在此術中，若你日后明悟草木皆兵...它們會再現人間。
“此法艱難，非筑基，非悟性超絕者，不可悟之，拜托許兄。
“二者，百里秋辭心存死志，然，以我所見，她之一生...皆是被人所引導利用......”
王琉璃將兩件事說完，自嘲道：“不該為難許兄，我這么拜托，不夠君子，比不了許兄心性...
“還好我比許兄英俊些，要不然，豈不是全被你比下去了？
“許兄啊，莫要難過，若有緣分，待我輪回后，你我說不定還會碰到，到那時，記得把折扇還給我，畢竟花了不少錢才買下的，很貴的，哈哈哈...”
“好。”許游全身都在微微顫抖，盡量平靜道：“認識你，我很高興，與你為友，我比很高興，還要再多高興一點。”
王琉璃呢喃說：“你高興的太早了，周姑娘喜歡的是我。”
許游默然，他想起了那一日，三人初見的一幕幕。
噔——
琴弦輕顫，跳躍出一道音符，隨著風旋轉。
陳留皇帝在旁邊注視著，感受那只琉璃盞玄妙之韻，他慨然道：“王先生，朕...佩服。”
“陛下，洛陽西城之民，太苦了。”王琉璃閉上眼睛，神色滿是悲憫。
叮——
伴隨著許游清透蒼涼的琴音，那只琉璃盞裂開縫隙寸寸斷裂，消散虛無。
手掌托在身前，王琉璃運轉最后一絲悟透之道流入掌心，無聲道：
“于剎那頃，生東方凈琉璃界...
“入我界者，六病三災盡去...
“愿諸有情，無諸疾苦。”
藥師琉璃頭顱無力低垂下去，氣息消散，道韻消散，生命消散；
掌心淺藍色光芒流轉亮起，其中開出一朵朵微小的曇花，萬朵玄妙之花幻滅不定，無增無減。
唵、嘛、呢、叭、咪、吽——
六道縹緲之音仿佛仙樂在他掌心朦朧響起，與許游弦琴之聲交融在風雪中。
瞬息之間，王琉璃掌中藍色琉璃光芒，若成一方小世界，放出萬丈光明，頃刻覆蓋洛陽全城；
這光明太盛，直沖天際將厚重云層撕裂，風雪離開了洛陽。
在云層之后，太陽星柔和的光落入陳留國都，把那一身淺藍道袍照的透亮；
忽然的，王琉璃的肉體裂出道道碎瓷縫隙，繼而灰飛煙滅。
在消散前可以看到，他嘴角的笑意是那般好看。
此時此刻，彌天詭霧煙消云散，那些哭喊打滾的魂魄停下哭聲，每一個虛淡臉孔上，都下意識露出笑容，已經毫無痛苦。
老張頭的魂魄望去一個方向，那是他記憶中的故鄉。
劉老爺低頭看著自己家中一角，那里存放著一根枯敗的樹枝。
周璐注視著后土神廟，那里有她此生最好的兩個朋友。
十萬余亡魂，此際皆被藍色光芒包裹，魂體凈透如琉璃。
與此同時，藍光覆蓋之地，那些身體生出詭異痛苦不堪，那些悲哀哭喊凄厲無比的百姓，皆如被洗滌，身體疾病、詭異消散，內心痛苦被撫平。
洛陽百姓不分貧富善惡，于這時刻，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康健與恬淡。
卻見幾百道藍色光線于皇城上空緩緩旋轉，勾描出一個青年模樣，似魂如魄；
青年嘴角噙著清明笑意，眼底含著悲憫祥和，他跌跏趺坐在空中，清靈若仙之音傳遍洛陽：
“愿我來世，得菩提時。
“身如琉璃，內外明澈。
“凈無暇穢，光明廣大。”
咣——
青年魂魄化作點點光雨落入泥塵，那十萬余魂魄同時墜落，離開了人世間，免了魂飛魄散，得有輪回。
皇城廣場，蔡蕭兒怔怔抬頭，感受著陽光的溫暖，喃喃道：
“風雪...過去了。”
后土神廟，許游站起身，對著那朵謝去的優曇華之花，舉起雙手虛握作揖，深深彎下腰，久久不起。
兩滴淚水摔在雪地上，少年輕聲道：
“許游，送別王兄...愿你我，能有再見之日。”
恍惚中，王琉璃溫潤的聲音從那謝去的花朵中朦朧傳開：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王琉璃先行一步，愿許兄，日后得證仙道，長生久視。”
那曇花枯萎殆盡。
陳留皇帝躬身作揖，閉目道：“送王先生。”
大殿內，后土娘娘神像嘴角，勾著溫柔笑意。
洛陽一隅，有一周身纏繞道韻之人，對著后土廟的方向作揖而拜：
“道友，此算因你而終，在下佩服。”
他閉上雙目，“然，為大道，在下只能...繼續落子。”
洛陽城經歷了黑暗；
洛陽城見到了光明。
藥師悟道，藥師散道。
......
道人地藏睜開雙眼，對著北方遙遙一拜：
“好一個枯榮道...
“朝聞道，夕則死...憾哉，壯哉。
“道友之心境，地藏佩服。”
他轉身繼續走在路上，月白色麻衣隨風拂，長發迎風起；
麻草鞋踩著泥塵，卻不染半分泥塵。
“主人，那個方向不遠的地方，有生靈死去哦，一個接一個，快死五百個了，我聽到了，是惡妖作亂。”
青毛小獸趴在地藏肩頭，一只爪子抬起指向側方，說道：“就是那里。”
地藏側身看去，靜默了會將身形轉回，緩緩道：
“與我無關，與我無緣。”
“我智慧敏銳的主人喲，你剛剛猶豫了！這是我跟你這么多年，你第一次猶豫！”青毛小獸咧開嘴，顯得很驚訝。
“這樣么...”
地藏繼續走在之前的方向，微有迷茫的聲音輕傳田野：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主人，我們究竟去哪？告訴本瑞獸！問你八百遍了，就沒一次說個明白！”
地藏喃喃說：“尋道。”
“主人境界這么高，還要尋道？”
“是啊，何時找到了道，何時我們便停下了，走罷。”
風霜遙遙，道途渺渺。
......
九幽冥界。
一道全身琉璃光的魂魄從上而落，身后有十萬余魂魄跟隨。
“呵呵...”忽有無邊溫柔、無邊威嚴的笑聲在九幽回蕩，卻沒有幾個陰魂能夠聽聞。
鬼門關桃止山上，兩個文人打扮的身影停下棋盤落子，起身遙遙對著那琉璃身影一拜:
“得道之人，若不急輪回，不若上山飲酒一杯？”
“道友，如何？”
極高遠處，琉璃魂魄笑著點頭，漫天魂影先后落地，走過鬼門關，走向望鄉石，去奈何橋，喝孟婆湯，入天地輪回。
琉璃魂魄遠遠看著一道俏麗魂影，目中露出祝福:
“愿姑娘來生，不受苦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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