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 > 第三百零五章歸根
  晏三合聽到這里,才明白為什么兩個相依為命的人,最終會分道揚鑣。

  唐家的水米養了逝水十九年,教坊司的水米養了桂花二十幾年,水米不一樣,養出來的人也不一樣。

  逝水不會明白教坊司對于桂花來說,其實就是家的存在,是能遮風避雨的地方。

  桂花更不會明白,教坊司對于逝水來說,是人間地獄,跳不出這個地獄,她只有一死。

  夏蟲不可語冰,她們的分道揚鑣是必然的。

  “李三除了是個南邊的商人外,你還知道些什么?”

  桂花用袖子抹了一把淚,“他才來教坊司三次,一次是留宿,一次來找管事說要替逝水贖身,最后一次他就把逝水領走了。”

  籌謀了這么久,最后的出手干脆利落,李三背后的那個人,不簡單。

  晏三合:“他替逝水贖身花了多少銀子?”

  桂花:“一萬八千兩。”

  晏三合剛要蹙眉,謝知非的目光看過來,“這個出價相當的高。”

  晏三合:“正常是多少?”

  謝知非:“不會超過一萬兩。”

  晏三合一低頭,見桂花又流出了鼻涕,從袖中掏出帕子放進她手里:“桂花,教坊司沒有攔嗎?”

  桂花看著帕子,剛要去擦鼻涕,冷不丁看到帕子上繡的一株海棠,又沒舍得,吸了吸鼻子道:“沒攔,就我攔了。”

  晏三合不由自主地朝謝知非看過去,除了價位高以外,教坊司沒有攔或許還有別的一層原因。

  謝知非輕輕眨了眨眼睛,無聲說了三個字:先太子。

  兩人的看法不謀而合,晏三合指著桂花腳上的鞋子,“這鞋,她什么時候送你的?”

  桂花一聽她問這個,眼眶又紅了。

  她八月十二的生辰,那時候兩人已經鬧得很僵了,多少日子不說話。

  生辰那天,逝水主動把她叫進屋里,拿出繡花鞋給她,“試試看,合腳不合腳。”

  她梗著脖子沒動。

  “桂花。”

  逝水喚她一聲,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

  “我從前在唐家,回回繡娘做了新鞋,我總要第一時間穿起來。新鞋穿在腳上,感覺是不一樣的,好像腳下能生出一股子勁兒,走路都帶著風。”

  她心里隱隱生出不安,這話好像是在跟她道別似的。

  “你試著穿一穿,走一走,或許過幾天,就敢走到教坊司外頭去了。”

  又是要她到外頭,外頭有什么好?

  她把鞋往逝水懷里一扔,沒好氣的回一句:“誰稀罕!”

  “逝水離開的那天是冬至。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在廚房幫忙,冬至吃餃子,這是教坊司多少年的規矩。”

  時隔多年再回憶起來,桂花眼里仍蒙上了層霧氣。

  “有小丫鬟來說李三辦好了手續,已經領著逝水出去了,我……我沒忍住,找了個借口偷偷跟出去。

  半個月后,有個自稱是李三府上的管事來贖我,五百兩的價位,管事讓我自己拿主意,我沒同意。”

  “她說到做到了。”

  “是,所以我不恨她,一點都不恨。”

  “那你后悔嗎?”晏三合輕聲問。

  桂花抬頭看著晏三合的黑眸,搖搖頭。

  “她自己都做了尼姑,可見我料得一點都沒有錯,那個李三不是什么好東西,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這是一個讓晏三合沒有多少意外,卻讓她頭疼的回答。

  在桂花的認知里,除了教坊司,外面都是兵荒馬亂,如今她“死而復生”,晏三合心想:我要怎么安置她。

  “你……怎么去倒了恭桶?”

  “人老了,不中用,做不得侍候人的精細活兒,從前那些護著我的人,也都一個個不在了,老話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桂花嘆了口氣:“再加上夏玉那個賤人從中使壞,我……”

  “你的名字在教坊司的名冊上已經劃去了。”

  晏三合指著謝知非和裴明亭:“他們會給你安排個好去處,只要你愿意。”

  “用不著了,姑娘,落葉歸根,我想跟我娘葬一起。”

  桂花嘴角牽出一個難看的苦笑,隨即咬咬牙。

  “再說,阿水走了,我也沒多少日子好活,這偌大的教坊司,總不能讓夏玉那個老婊/子一人獨大,我得幫阿水跟她斗下去。”

  晏三合看著這個桂花,心里說不出的難過。

  有些人生下來就跟有些詞無緣。

  夫妻和睦、母慈子孝、闔家團圓、兒孫滿堂、幸福安康……

  所以在這個老嫗的身上,對錯究竟要如何定義,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唯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告訴她……

  “靜塵去世的時候,穿上了和你腳上一模一樣的繡花鞋,想來她也是一直一直想著你的。”

  桂花咧著嘴笑了,稀疏的幾顆牙齒在月色下,還顯得挺白。

  “這鞋子我一穿上腳,多少小娘子都嫉妒了,她們都照著這鞋的樣子,做了雙一模一樣的,后來聽說還傳到了別的妓院。”

  “是好看。”

  “姑娘你知道嗎?”

  桂花抓住晏三合的手,“這鞋是她從唐家帶來的,繡線是宮里的貴人賞的,我的這雙是照著她的那雙一針不少的做的。”

  說著,說著,她又懊悔起來了。

  “可惜,我穿的次數太多,鞋就臟了,回去后我就洗洗晾晾收起來,等死的那天再穿上。”

  晏三合笑道:“她走的時候,不僅穿了這雙繡花鞋,還有一套百田衣,這衣裳的來路,你知道嗎?”

  “知道啊,那也是她唐家的東西,她也送了我一套,我就穿了一次,太花里胡哨了,就沒舍得再穿。”

  桂花得意的翻了個眼睛,“她有的,我都有,她在我身上,從來舍得花銀子的。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是什么?”

  “她走的時候,什么都沒帶,就帶了一個小包袱,裝了那一身衣裳和鞋子,那些客人給她的金銀首飾,還有存的私房銀子統統留給了我。”

  傻桂花啊!

  那是她料定了你,不會跟她離開教坊司。

  “別看夏玉那老婊/子光鮮亮麗,她的銀子都被男人騙光了,還沒我有錢呢,我的錢都藏起來了,誰也找不到的。”

  桂花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姑娘,你還有話要問嗎?”

  “沒有了。”

  該問的,都問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桂花嘴唇動了幾下,“那……看在我說了這么多的份上,姑娘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

  “我想去她墳上看看。”

  桂花喃喃道:“老姐妹一場,我得去勸勸她,人啊,不能想太多,龍門要跳,狗洞要鉆,得有一日活一日。

  她要當初肯聽我的話,肯留在教坊司,一定比現在活得長壽,死了也不可能棺材蓋不上。

  我娘說的,死了就是塵歸塵,土歸土,沒什么好放不下的……”

  晏三合聽著她絮絮叨叨,忽的心頭的惆悵都沒了。

  這世上有一種人,她的命比誰都苦,比誰都賤,可從來不怨天,不怨命。

  就像北倉河邊的珍姐兒一樣,只要有酒喝,有肉吃,她就能滿足地大笑起來——

  賊老天,我就是要快活給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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