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瑟緩了一會，才回答司南一聲“可以”。
然后由司南在前面帶路，帶顏瑟去了一家小館子。
小館子隱匿在城市里最繁華的高樓大廈當中。
停車時，看著小館外頭的綠竹，顏瑟腦子里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深夜食堂。
“你怎么找到這個地方的？”顏瑟側目看著司南。
司南也看她，“一位朋友帶我來過。”
顏瑟了然。
司南請她吃了一碗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拉面。
飯后，兩人將車停在小館外頭，沿著林蔭道散步。
身邊時而走過三三兩兩的人群，是附近寫字樓里午休出來散步的白領。
“怎么樣，還好嗎？”司南看著頭頂已經開始泛黃的葉子，漫不經心的問顏瑟。
顏瑟還戴著司南給她的墨鏡和鴨舌帽，把自己捂的嚴嚴實實的。
“還、還好吧。”顏瑟壓低帽檐。
司南注意到顏瑟的小動作，無奈的扯了扯嘴角，“你越是這樣，越會引起旁人注意。”
司南說著，伸手握住她壓低帽檐的手，扯了下來。
“放松一點。”司南循循善誘，“這些人對于你來說不過是路人，他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他們。”
顏色：……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她慌的一批。
這么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似乎已經成了她骨子里的一種習慣。
改不掉。
“他們只是你人生中擦肩而過的過客，對你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司南緊緊地握著顏瑟的手，“更加不會傷害你。”
聽到司南這話，顏瑟的腳步一頓。
她隔著墨鏡鏡片看著身邊經過的行人，嘴唇輕抿。
“我當然知道他們不會傷害我，但這一切建立在我跟他們沒有利益聯系的基礎之上。”
顏瑟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可誰能知道他們其中的某個人，不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我的病人？”
這么多年，顏瑟像是找到了發泄的出口，一股腦的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一直困擾我，讓我想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人心。”
“我自認在學校的時候把人的心臟的每一個血管都研究的很透，可我卻看不透心臟長在人身體里時，每個人的想法。”
“曾經傷害過我的人，我沒辦法原諒，我甚至有時候會想，如果我當時沒救他，直接讓太死掉，事情的結果是不是會不一樣？”
“可我又要堅守我的職業道德，我的工作就是救死扶傷。可是誰規定了，救死扶傷，就一定是零死亡率？”
“醫生是人不是神，不能因為別人夸一句白衣天使，就真以為我們無所不能。”
“我現在可以直白的告訴你，我懼怕人群，就是因為我總覺得，他們之中的某個人，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突然拿起一把刀捅死我。”
“我救死扶傷，不需要別人的夸獎贊揚感謝，我只希望患者及家屬甚至廣大群眾，能夠給我們足夠的理解。”
說到這里，顏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司南仰頭看著樹葉間斑駁落下的陽光。幽幽地說道：“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從來不是鬼怪，而是人心。最善變的，也是人心。”
“不要試圖通過看透一個人的想法而去改變他，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內心的想法什么時候就變了。”
“更何況，有的人有時候還不是人。”
“你說的沒錯，醫生是人不是神。病人及家屬把醫生看的過于神圣，又或者過于妖魔化，無非是因為自己有所求，或者所求未得到滿足。”
“你可以不原諒那些傷害你的人，更不要去寬恕他們，因為對于你來說，他們不值得被原諒被寬恕。”
這個世界上，做錯事的人總以為自己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夠得到原諒。
可不是所有的對不起，都能換來一句沒關系。
如果道歉真的有用的話，世界和平，警察也就沒了存在的意義。
顏瑟當初的做法并無任何不妥之處，她只是單純的想不通，鉆了牛角尖。
“你實在不必為了一些不必要的人，將自己逼至如此。”司南側目看了顏瑟一眼，“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當你老去，再回過頭來看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事，到最后都會釋然，甚至還可能會后悔，自己曾因那些人生過客浪費了自己人生中的大好時光。”
“我不會勸你放下心里的那些不滿和心酸。相反，我倒是希望你一直記得那些傷害過你的人，記住他們用殘酷的現實給你上過的這一課，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會記得現實中的人性是如何的殘酷。”
顏瑟聞言，沉默下來。
司南也不打擾她，給她足夠的時間去思考。
直到顏瑟將頭上的鴨舌帽摘下來，司南接過，才又開口：“想通了？”
顏瑟搖搖頭，緊接著又點點頭。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我可能還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來適應殘酷的現實。”
司南反手將鴨舌帽戴在自己頭上，雙手抱在腦后，邁著與她形象截然不同的步子，調侃顏瑟：“我以為你當醫生，早就看透人性了！”
“并沒有！”顏瑟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看著前方不遠處林蔭道的盡頭，自嘲的應道：“畢竟從小到大的生活太優越，沒怎么見試過人性的丑陋！”
司南嘴角一抽：“我懷疑你在炫耀！”
顏瑟不知可否：“不用懷疑，我就是在炫耀！”
司南嘴角一抽：……
“別以為我現在能獨當一面就無堅不摧，我其實還是個孩子。”顏瑟又道。
司南嘴角抽搐的更厲害了：……
顏瑟：“我也是在那之后，才逐漸成長的。”
司南：“……所以你今天為什么突然想要嘗試改變自己？”
這個問題她剛剛就想問了。
顏瑟總不會無緣無故的就想要嘗試重新回到人群中去。
“因為一句話！”顏瑟停下腳步，隔著鏡片的雙眼定定的看著司南，一字一頓地說道：“有個人跟我說，我會成為別人心中的驕傲！”
“能告訴我，你說的這個別人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