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多日來睡不踏實的緣故，這一夜，落兮睡得格外踏實。日上三竿，入目是刺眼的日光。她坐起身，不經意間摸到旁邊的字條。這是司黎臨走時留下的字跡，很奇怪，落兮甚至沒有絲毫的意外。
“這次，你真的走了吧。如你所愿，只要能再見到你，地老天荒我也等得起。”也許，她是時候鎖上過往，重新生活。不單單為了自己，更為了不辜負他的選擇。
落兮一路順著長街，被人群推來搡去，跌跌撞撞，又路過無邊荒野，枯草下有幾分新綠，殘雪在日光下顯得晶瑩剔透。任何的風景，似乎與她無關，待回過神來，落兮苦笑，“怎么又回來了。”
短短幾個月，王府不復初到時的清靜，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穿梭光陰，慈悲地看著萬物滋生，置身熱鬧市井，卻因那殘缺的門壁而顯得蒼涼。
一個長相靈秀的女子從落兮身旁經過，落兮下意識喚了句，“青霧。”女孩兒腳下微頓，端著的粥食也跟著晃了晃，沒有灑出一滴。青霧疑惑地轉身看向她，“王……落兮姑娘，你怎么在這兒？”奇怪，她明明記得她的名字，怎么關于她的回憶，卻絲毫也想不起來？
“出去走了很久，想回來看看。你是去那邊的舊府？”
見落兮好奇，姑娘好心解釋道，“對啊。沒有人知道那里曾經是什么地方，但它似乎本應在那里。對于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民來說，那里就是他們的家。我得趕緊去施粥了，不然該涼了。你我有緣再會！”
“有緣再會！”落兮低眉，那里也曾是自己的家，可沒有他，哪里都不是她的歸宿。既然如此，庇護天下寒士大抵也是他的夙愿。
從蒼祁國逃亡到邊境的人，一齊聚在這里，衣衫襤褸，饑腸轆轆。不時有人會來施粥。一架馬車路過，車上的帷裳被一雙白皙的手扯開半邊，從中探出一個小腦袋。當那雙清澈的眼睛觸及這一幕，似是被燙到了一般，她的眼眶漸漸紅了。就在這時，弄月恰巧看到了落兮。
“停車，快停車！”
她生怕耽擱一分鐘，塞給車夫一把銅板，立刻跳下馬車，飛奔過去。
“落兮姐姐！”
“弄月？”落兮也走向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何必跑這么快，如今我一日的腳程，也不過幾里。你不找我，我也會去找你的。”說著，取出了隨身帶著的靈丹。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太激動了。”
落兮把靈丹遞到她的嘴邊，“來，張嘴，吃糖。”見弄月猶豫，落兮寬慰道：“知道什么也瞞不住你，你現在服下，也算了我一個心結。”
弄月的眼前閃過數日所見種種，落兮趁機把靈藥喂給了她。“說說，已經決定拼死跟他走，怎么又留下了？”
“無殤有他的使命，我也該獨自成長。最重要的是，我想留下了陪你。”自從無殤走后，弄月漸漸懂得了何謂離愁，何謂情殤。可是，她比誰都清楚，最難受的一定是一時失去了最愛的弟弟和夫君的落兮姐姐，所以，她不能走。
“上官儀，何苦困在一段莫須有的記憶中啊！”阿錦雖然不記得任何關于司黎的事，可看到老友的失落，終究于心不忍，只得裝作那個人真的存在過。
上官儀最后再回頭看了看黎王府，大紅帷幔早已不見，匾額也消失了，就連黎兒的模樣也不大記得起來。關于他的記憶，日削月割，從大婚，到銀杏樹下第一次見到那位姑娘，再到塵軒宮滅門，自己閉門不出一心向佛。到最后，她只還記得黎兒拜師后幾次母子重逢的片段。
她闔了闔眼，壓制住自己的淚水。為什么，為什么她要錯過那么多？明明可以在他生前再多為他做一些，明明可以選擇分擔他的重擔和失去親人之痛，明明……他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是，所有人都不記得他了，而她，也幾乎要忘了。
“上官夫人。”落兮想，她總歸是記得自己的吧！
上官儀緩緩轉身，對上落兮那雙熟悉的眼睛。她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淚光，幾乎要喜極而泣。那是唯一能與她感同身受的人。只有摯愛之人，才不會被遺忘。
“阿錦，帶小孩兒買點零嘴，我和落兮說幾句話。”
“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但不管怎樣，我早已把你當作我的女兒。我當了所有的文契，打算與阿錦一起到黎兒治理過的地方看看。這張房契在全京城最好的地界，有價無市，是專程留給你的。”上官儀語言懇切，落兮雖無意留在京城，也不忍拒絕。二人俱是哽咽。
“兮兒啊，人往往在長大，可誰規定長大就是成熟，按部就班、結婚生子、忙忙碌碌才算充實？你還小，我是真心愿你有個好歸宿。就算遇不到，這張房契算我老太婆賠罪了。”
“婆母，”落兮挽著她的手，淚水漣漣，“他一定會回來的。除了他，我誰也不嫁。”她哽咽，再說不出一個字。
上官儀別過臉去，抬起頭來，“好！都好！讓我們再看看這太平盛世，看看這大好河山！失憶了，也就重聚了。”她雖老，卻無半點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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