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七點了點頭,忽然咬破自己的手指,韓湘驚呼一聲,只見龍七豎指一陣低低地念誦,那種聲音低到幾不可聞,卻在聽者心中產生嗡嗡地震蕩,莫名有一種震撼,能夠從人心底深處激發劇烈震蕩,如同黃鐘大呂,正大、高妙、振聾發聵。

    一滴金紅色的血珠從龍七指尖升起,團轉凝結,形成一粒血珠子,外面一層淡金的顏色,里面一滴血液晃蕩。

    嗡嗡的念誦聲不絕震蕩,韓湘只覺得自己三魂七魄,一層一層分開來,跟那種聲音一起振動著,在這種極其低的聲音和聽不懂的語言中,身體輕得化作了虛無,內心一片空蕩,無邊無際,融入萬物虛空之中。

    呂洞賓的面色忽然煞白,猛然將雙手緊握,用以抵抗身體深處蠢蠢欲動的異動。

    隨著龍七發出的奇特聲音,密匝匝將整個空間填充嚴密,呂洞賓覺得自己仿佛溺水之人,快要無法呼吸了,那種聲音將他淹沒,他像被夢魘住無法動彈,卻能聽到自己身體內血管中,一汩汩奔騰的力道在叫囂,在奔突,在沖撞他每一寸骨骼肌膚,想要爆裂而出!

    龍七發出的奇特聲音是龍語,據說龍語是開天辟地,宇宙最初的聲音,蘊含著最原始的能量,連接天地萬物,能夠喚醒血脈,與世間一切能量相互作用,只有龍神血脈純正的后裔才擁有的一種神奇語言。

    龍神之所以受到眾生萬物的尊崇,正是因為它具有這樣強大的能力,在混沌之中開辟出世界,令萬物演化,賦予生命的能量。

    呂洞賓拼命克制體內的狂亂躁動,龍語對韓湘而言是靈魂震蕩,而對他,卻像是在施展酷刑。很快,他身上的衣物都汗透了,龍七微垂著雙眼,神態無悲無喜,莊嚴而不茍,像一尊低眉的菩薩,面上隱現一層金光,那粒血珠子隨著她發出的聲音輪轉不休,在她額頭上,濃密的發間,兩只銀色的犄角慢慢長出來,如同兩叢美麗的珊瑚。

    龍七的血珠子越來越亮,亮到極處驟然迸發,一圈光波四散而去,宛若爆炸。

    光從呂洞賓身體透射而過,他猛地朝后一倒,跌坐在凳子上,而韓湘卻沒有任何反應。

    從外面看,整個異聞社似乎都晃了一晃,長安陰沉下來的天空如同水面,那光圈仿佛漣漪,震蕩而去,消失天際。

    呂洞賓喉嚨深處咯咯做響,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體內奔突沖撞的力道,像熔漿在血液里流淌,身體難以承受這樣的感覺,他渾身如同被水澆過。

    忽然,外面的小廚房里傳來一陣什么東西打碎了的聲音。

    何招娣愣愣地站在灶臺前,在她腳下,黑瓦罐子淬了,一罐子雞湯全碎在了地上。

    燊哥火急火燎的朝異聞社里闖,一巴掌拍在銅錘腦袋上,“呂洞賓要出事啦!”

    銅錘皺眉,瞇著那雙桃花眼,眼瞳深處青光隱現。“有些事情,該來的,終是躲不開。”

    燊哥跳腳:“這可怎么是好?”

    銅錘睨著燊哥:“你這么著急,怕呂洞賓死了還不了你的債么?”

    燊哥更是氣得發狂:“沒錯,老子就是怕他死了,老子找誰收賬去!二十年前,要不是老子,那小子早就沒命了,他欠老子的,這輩子只怕都還不清,他要是現在死了,那老子就賠大了!”

    銅錘冷笑:“你想要呂洞賓身體里的那東西,本來就是癡心妄想。老鬼,那東西不屬于你,你也得不到,我勸你,還是不要再執著下去了。”

    “你就會說這種話,現在連個軀體都沒有,還想管老子的閑事,老子現在沒心思搭理你,快把門打開!”

    銅錘難得沒跟燊哥發火,悠悠說道:“沒想到有一天,竟有龍神后裔進入這異聞社里,我想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呂洞賓要開這間異聞社了。”

    “你明白個屁!”

    燊哥大力將門撞開,陀螺一樣快速卷進去,小廚房里的何招娣還保持著原樣呆立不動,燊哥喚了她兩聲,見她沒有反應,顧不上管她,直接沖進屋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龍七和韓湘的視線,一把扯過呂洞賓的手臂查看。

    手剛觸碰到呂洞賓,立即被燙著一般,燊哥忍著沒叫。

    呂洞賓渾身燙得驚人,那不是人體所能承受的溫度。

    而他竟然僅僅憑借意志力承受了下來。

    “呂洞賓——”

    呂洞賓悄悄沖燊哥搖頭,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說。

    龍七終于停了下來,那顆血珠子被她托在掌中,呂洞賓拭去滿臉上的汗水,就在方才,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爆裂而亡了,龍語牽引激發了體內隱藏的東西,就是那東西讓他日漸消亡,生命幾近終點。

    “龍血之珠。”燊哥訝然,盯著龍七的血珠,眼珠子都直了。“一條龍才能凝結一次的龍血之珠!”

    龍神的后裔,用自己的龍血,結合龍語密術凝練成的龍血之珠,通常只有在十分重要的事情,或者十分重要的人面前,才愿意耗費自身提煉。

    龍血之珠對于普通人的作用有限,可是對于其他眾生,簡直是無價之寶,龍血之珠凝聚著一條龍最精純的能量部分,可以賜予擁有者龍的祝福或者守護。

    “呂洞賓,這顆龍血之珠是我額外贈與你的,其實,我并不清楚東君的事情,我只在三百年前與她有過一面之緣,那次出事后,我因為驚嚇過度而病倒,有幸在蒼靈之墟調養過幾日,但是,東君素來不與任何人來往,除了從海眼里救回我之外,我再沒能走近她,只是有時隔著老遠,能夠看到她。”龍七雙手捧著龍血之珠,羞愧道,“對不起,為了能讓你答應我的請求,我……撒謊了。”

    呂洞賓癱坐在凳子上,強自支撐不讓自己倒下,他的身體早已透支。

    他半晌沒有出聲,龍七忐忑不安,偷眼瞧他,只見呂洞賓臉色雪白,毫無血色,慌道:“呂洞賓……對不起,我騙了你,你沒事吧?”

    呂洞賓終是一聲苦笑,閉上雙眼,微微搖頭。

    龍七瞧他那樣子,怕他反悔,嘴巴一扁,想哭。“我騙了你,你要怪就怪吧,我現在能補償你的,就只有這個了。”她將龍血之珠小心翼翼捧到呂洞賓面前,那是她最誠摯的誠意。

    韓湘從那種震蕩中恢復,想幫龍七說話,但看呂洞賓那種失魂落魄的模樣,又開不了口。

    “我知道了,我不怪你。我呂洞賓說出口的話,不會收回。”又過了一會兒,呂洞賓終于發出聲音。

    龍七更加羞愧了。“對不起……”

    呂洞賓淡淡一笑:“你是個本心純善的好姑娘,為了云伯對你的一份恩情,可以拋開自己,這樣的情意,我呂洞賓怎能不幫忙。龍血之珠就不必了,你還是收回去吧,給我也無用。”

    “什么?你瘋了嗎?龍血之珠你都不要!”燊哥不敢相信。

    呂洞賓冷冷看他:“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交易。”

    燊哥又想拽自己毛發了。“這種話怎么可能從你呂洞賓嘴巴里說出來!”

    “謝謝你,呂洞賓。”龍七雙掌合什,置于身前。

    呂洞賓失笑搖頭,沒有力氣再說什么,支撐著起身朝屋子外面走。

    他的背影落寞,雙肩無力的塌著,跟他平日里意氣風發,風流灑脫的樣子大相徑庭。

    “你、你就這么走了?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龍血之珠啊!雖然不是龍珠,但是也很難得啊!”燊哥的心都在滴血,在呂洞賓身后喊道。

    “再難得,再珍貴的東西,對于我而言,都毫無意義。”

    龍七咬著下嘴唇,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呂洞賓這么在意東君的事情,但看他現在如此的失落,她終究于心不忍。

    “我曾聽哥哥們說,二十年前,東君曾與不周山總大將一戰,后來……”龍七愈發用力咬著下唇,這是東海隱藏的秘密,哥哥們說過,絕對不可以說出去。

    呂洞賓猛然頓住,緩緩轉身,眼睛里冒著光,死死盯住龍七。“后來怎樣?”

    龍七似被他的目光嚇到,往后縮了一下。“后來……東君不知為何敗了。”

    “然后呢!?”呂洞賓一個箭步沖回榻前。

    “聽哥哥們說,東君犯下了滔天大罪,或者遭受貶謫,或者已經神魂俱滅……”

    “不可能!她不會的!”不待龍七說完,呂洞賓勃然大吼,“她不可能神魂俱滅!她說過的,會來找我,會來拿回屬于她的東西!”

    “什、什么東西?”龍七訝異。

    呂洞賓意識到自己失言失態,雙手撐著床榻,緩和道:“我相信她一定不會神魂俱滅。”

    龍七也道:“我也不信,東君是上古大神,獨尊一方,主宰生命之源,地位崇高,舉世無匹,她怎么可能神魂俱滅!如果不是神魂俱滅,那就一定是被貶謫了。”

    呂洞賓用力點頭,滿頭長發從兩肩處滑落,遮擋著他的面龐,只露出一雙亮的嚇人的眼睛。“她不會神魂俱滅的,她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只是誰也不知道,東君最后的下落。”龍七道。

    “不管她在哪里,我去找。”呂洞賓說著,跌跌撞撞就往外走。

    “就你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你能去哪里?你怎么找?”燊哥一瓢冷水兜頭潑下去。“呂洞賓,你自己什么樣,自己心里沒數么?”

    “我這條命本來就屬于她,豁出去不要,也要找到她。”

    “你還欠老子半條命呢!”燊哥怒了。

    屋門嘩啦一聲打開,何招娣跟張果站在屋子外面。

    “剛才發生了什么事?”何招娣神色有些恍惚,“我煨了半日的雞湯,不知怎么就失手掉在了地上。”

    呂洞賓徑直從兩人中間撞過去,繼續跌跌撞撞朝外走,何招娣連聲叫他,他理都不理。

    “他這是怎么了?”張果問。

    燊哥揪著兩邊卷曲的毛發,唉聲道:“他這是要走火入魔了呀!”

    韓湘跟龍七面面相覷,不知道呂洞賓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