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只聞清戾的鳴聲,九頭大鳥的所有腦袋,俱都挺直了高聲鳴叫,九道聲音合而為一,刺得人耳內生疼。九頭怪鳥忽扇起翅膀,浮云如湍急的流水,遮斷視線。韓湘心急如焚,不清楚呂洞賓的情況,正要往下,九頭大鳥振翅上行,帶起強勁氣流,沖天而起之時,鳥爪上帶出呂洞賓的身形。

    呂洞賓兩手合抱著一只鳥爪,被九頭怪鳥帶著飛起。

    “韓湘,按我說的,你帶著羅四兄弟只管往上跑,那上面有可以藏身之處,先把你自己顧好,這九個腦袋,抵不過我一個腦袋,頭多不代表就能贏。”

    呂洞賓云淡風輕,整個身子懸掛在九頭怪鳥巨爪下,還有心思說笑,韓湘見狀才稍覺心安,跟羅四無量一起繼續往何招娣那里攀爬。

    下面嶙峋山崖,已被浮云遮斷目,連來路都瞧不真切了。

    靈馨閣里,善丹大筆一揮,隨心所欲改變情景形貌。此時此刻,古怪畫師站在山海卷前,雖然還是人的模樣,但腦袋上那一只半,兔子一樣的大耳朵卻是露了出來,豎在頭頂,完好的那只耳朵不斷的抖動,竟是能聽到畫中人的聲音。

    聽到呂洞賓的話,善丹大笑:“無知凡子,以為這只是本師隨隨便便畫的東西么?教你好好見識見識九頭蒼鷸的厲害。”

    九頭蒼鷸也似被呂洞賓激怒,高聲戾叫,九個腦袋接連嘗試從不同的方位啄向呂洞賓,但呂洞賓懸掛的那個位置,正好位于九頭蒼鷸腹部正下方,無論九個腦袋從哪里攻擊,都無法啄到。九頭蒼鷸也不傻,啄不到就帶起呂洞賓朝堅硬凸起的崖石上撞,這片區域盡是大塊大塊的崖壁,上面叢生灌木樹叢,無數枝丫擦過,枝梢尖銳如厲刺,劃得呂洞賓身上一道道血口,血落在石頭跟樹梢上,星星點點,只是沒有人注意到,這血點一絲絲如蒸汽揮發,形成肉眼及不可見的血紅痕跡,卻是朝上而去。

    呂洞賓的腰眼被橫生的枝干撞擊,痛的悶哼,他此刻能夠憑借的唯有一雙手,縱然受傷,手上卻半點不敢放松,下面的情形不可見,掉不去便是未知,善丹能夠任意改變這畫中世界,誰也不知他在下面又安排了什么。故作輕松的表現,只是為讓韓湘安心,人在九頭蒼鷸這龐然大物面前,渺小如一條蚯蚓,如何能夠抗衡。被帶入畫卷,所有的能力如同被畫卷吸收,完全發揮不出來,要是他此刻能夠凝出光劍,只消一下便能將九頭蒼鷸撕裂成碎片。

    呂洞賓只得一面疲于應付九頭蒼鷸盤旋帶來的傷害,一面搜腸刮肚的想辦法。

    韓湘跟羅四無量一邊朝上攀爬,一邊小心躲避,免得被殃及到。

    羅四無量暫避一處,手藏于袖中,捏著半只毛茸茸的耳朵,對那耳朵咬牙切齒小聲道:“你還在磨蹭什么?”

    畫卷外,善丹的耳朵甩了甩,不情不愿又提起筆來。“呂洞賓,抱歉了,雖然我真有點舍不得你,但也沒有辦法。”

    畫卷中,九頭蒼鷸的下面,土石翻動,如同地動,似有怪獸破土而出,沖著高處,張開一張深淵大口,而呂洞賓正正對著那只大口。

    山體震動,韓湘朝下一看,腳下山崖拱起,仿佛巨鯨浮出海面,這山崖就是怪獸的背脊,它原本是趴伏著的,如今蘇醒一般漸漸起身,張開的大嘴足有山洞那么大,還帶著黑色的渦旋,深不見底,雖不見獠牙利齒,卻更加令人驚悚。

    九頭蒼鷸盤旋一陣,見還沒甩下呂洞賓,便沖天而起,巨爪朝下,九個腦袋亂舞成一團,拼命蹬腿,試圖將呂洞賓蹬下去。隨著高度的增加,呂洞賓這才發現,何招娣所呆立的地方,兩座山峰交匯之處,赫然是一座高聳入云的白玉大門。

    大門緊閉著,門上依稀可見一些繁雜紋路組成的獸面,倒看不出究竟何物,只不過人站在那扇白玉門前,顯得十分的渺小,再看周圍,再無可去之處。但那扇門,拔地倚天,看上去竟比山峰還要雄偉,人力不可能開啟。

    而何招娣如同被下了咒語,仰面盯著白玉門,渾然不覺腳下的震動,緩緩朝玉門伸出雙手。

    畫中世界的一切,皆與現實世界不同,呂洞賓心思電轉,如今再無退路,善丹顯然是想要自己的命,只怕還會連累韓湘跟何招娣,唯有一拼,不拼就全無生機。

    呂洞賓行事素來果決,思定而動,他看準機會,主動撒手,從九頭蒼鷸的爪下朝那巨大白玉門處墜去。

    四只手,在同一時間抵在白玉大門的獸面上。而又在同一時刻,九頭蒼鷸調轉身形,九個腦袋從高空朝著呂洞賓何招娣俯沖而去,像九只利劍,下面山一樣的巨獸,緩緩挺立的身軀,連同那一張深淵般的巨口,也已經近在咫尺——

    呂洞賓與何招娣對視一眼,彼此無言,卻極有默契,同時發力。

    獸面中央的獸目赫然釋放金光,如烈火驕陽。

    清戾的鳥鳴聲,與悶雷般的獸吼聲同時響起,而手下巨闕紋絲不動,呂洞賓有過一剎那的心如死灰,又有一種解脫般的輕松,身后九頭蒼鷸的利喙啄來,他長臂一伸,將何招娣攬入懷抱,用自己的身軀將她護住,并在那一刻,給了何招娣一個溫暖的笑。

    流金鑠石,輝耀刺目,所有的色彩都失去了,眼前只剩下一片空茫。

    世界都不存在了,天與地,山與海,畫卷中的一切似被盡數抹去,還原成一副白紙。

    善丹癱坐于地,無法置信眼前所見,眼中卻流下淚水。“山海神卷……怎么會這樣……”

    相國府珍藏畫卷的靈馨閣上,四壁雪白,除了那枚朱紅大印,一切皆消失不見。善丹茫然無措的用手在白卷上摸索。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方才畫卷上釋放令人目盲的強光,映照的整個靈馨閣宛若白晝,當光芒散去,山海長卷就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白紙。

    善丹也不明白究竟為何會這樣,他再也看不到呂洞賓等人了。

    而從靈馨閣處釋放的強光也驚動了整個相國府,相國大人愛畫如命,開始還以為是走了火,急得差點要殺人,再看那處光照不是火光,而是一片熾白,緊接著又透出五顏六色的光彩,連夜空都被映照成了彩色的,天穹像一副巨大的畫筆,那些顏色相互交融糅合,組成絢爛無匹的景象。

    再過了一會兒,所有的異象盡皆消散,眾人這才回身,叫喊著沖入靈馨閣中。

    在重重看家護院的仆從簇擁下,相國大人開啟二樓緊閉門扇,只看了一眼,便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這一回比昨夜更慘,整個靈馨閣二層空空如也,倒是地上潑灑著顏料,還有幾個獸爪痕跡。

    二管事的大聲喊:“快,速速去請白靈師!還有師少監!不管用什么法子,就算是綁,也要把人給我綁來——”

    眾家丁仆從作鳥獸散,只有二管事還摟著暈厥過去的相國大人給他掐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