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慶帝其實并無什么感情,但前身記憶的影響下,還是令他不由輕嘆一聲,心緒有些復雜。

  此刻,他已經離了太極殿,出了那一條狹長的城洞,剛剛走出皇城大門。

  正巧便見到了靜待于一輛馬車旁的林若甫。

  他心頭微動,詫異道:“宰相大人這是在等本宮?”

  林若甫微笑道:“老臣此次是為了向殿下賠罪的。”

  李承乾默然,眼中卻多了幾分警惕。

  “宰相大人說笑了,此話從何說起?”

  林若甫神情溫和,緩緩道:“自那日之后,珙兒自知行事孟浪,一直在府中閉門思過,如今太子殿下既然要辦新報,不知可否給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李承乾眸光漸沉,閉門思過?誰的過?是林珙?還他這個太子?

  想起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情,不出意外,那禮部侍郎楊世輝必定是受了這老狐貍的指使。

  如今又要林珙在他手下做事,似乎暗示著宰相府會給與支持。

  怎么,這是打一巴掌又給一個甜棗?

  看著林若甫微笑的面容,李承乾心頭有幾分火氣升騰,然而,很快,他便舒緩了心中情緒,微笑道:“宰相大人既有此意,本宮自心悅之,倒是新報初立,諸事紛雜,怕是會苦了林二公子。”

  聞言,林若甫面皮抽了抽,眾人皆知他大兒子是個傻子,所以在外對林珙皆稱林府公子,對于他那癡傻的大兒子閉口不提。

  而李承乾這一聲林二公子,明顯是刻意強調了林府還有一位大公子。

  如今在這宮苑之外,無數雙古怪的目光注視之下,著實令他有些難堪。

  不過,他畢竟城府極深,心中雖然有些怒意,但表情卻依舊如故。

  只聽他笑著道:“太子殿下都已經親自出馬操辦,我那犬子有何苦可言,倒是有勞太子殿下多多擔待才是。”

  李承乾拱了拱手道:“宰相大人言重了。”

  接著,二人寒暄了幾句之后,林若甫便開口告辭離開。

  “老狐貍。”李承乾看著林若甫上了馬車,漸漸離開之后,暗自唾罵了一聲,隨后便吩咐那些轎夫先行回到東宮,自己則帶著護衛沿著宮墻向南行去。

  一路經過無數古色古香,流檐靜壁的建筑,最終到了一處有些偏僻的建筑前停了下來。

  這里便是監察院,只是看著那青石灰巖修筑起來的樣子,著實與周邊的景致有些格格不入。

  不過門前像一只伏虎般踞在地上的寬碑倒是令他頗有幾分在意。

  他上前兩步,看向石碑,只見碑文上這樣寫道:

  “我希望慶國之法,為生民而立。

  不因高貴容忍,不因貧窮剝奪;無不白之冤,無強加之罪;遵法如仗劍,破魍魎迷崇,不求神明。

  我希望慶國之民,有真理可循。

  知禮義,守仁心;不以錢財論成敗,不因權勢而屈從。

  同情弱小,痛恨不平。

  危難時堅心志,無人處常自省。

  我希望這世間,再無壓迫束縛。

  凡生于世,都能有活著的權利,有自由的權利,亦有幸福的權利。

  愿終有一日,人人生而平等,再無貴賤之分,守護生命,追求光明,此為我心中所愿。

  雖萬千曲折,不畏前行。

  生而平等,人人如龍。”

  看著最后落筆葉輕眉三個字,李承乾心中有動容,亦有感慨。

  以一己之力想要改變整個時代,何其宏大的誓愿,何其艱難的夢想。

  他敬佩,卻不認可。

  至少對于葉輕眉的所作所為并不認可。

  如果說,這些話她是作為遺言說出來,自無不可,或者,她如果有足夠的力量和底氣說出這番話,他也沒有意見。

  但事實上,在慶國,她并非一手遮天的存在,因為她的頭頂還有一片更高的天。

  所以,她死了,據說死的很慘,連全尸都沒有留下。

  事實上,他有時候真的覺得葉輕眉很蠢。

  她出山之際,身邊有著五竹這個一人能敵萬軍的保鏢,手中有著能夠隔著千米之外取人性命的巴雷特,腦子里更是有著領先于這個時代無數年的知識。

  那個時候,也根本沒有大宗師這么一說,就憑她這般陣容和裝備,整個天下可以說任她橫行。

  她隨便占據一個小國,安穩發展,不出幾十年,必定統一天下。

  那幾乎是跨緯度的碾壓,這個時代根本無人能擋。

  到時候,她自然可以憑借自己的意志去改變這個時代的一切。

  可她偏不,還把能夠突破大宗師的秘籍到處發。

  這也便罷了,四顧劍為了她的理想,殺了自己全家突破大宗師,整個東夷也予取予求,可她覺得四顧劍太殘忍,直接離開東夷,去了慶國。

  玩起了扶持落魄皇子的戲碼。

  最后直接把自己玩死。

  他不明白,葉輕眉哪里來的自信,會覺得一國皇帝還會如同當年的落魄皇子一般對她言聽計從。

  他也不明白,葉輕眉既然清楚自己想要做的這件事究竟是何等的艱難危險,卻還是將希望寄托在了一個身為皇帝的男人身上。

  不得不說,葉輕眉身上雖然有著無數值得贊美的性格和品質,卻還是太過天真和愚蠢。

  如果沒有與天下人為敵的覺悟和信念,她憑什么立下如此宏大的誓愿和理想?

  而且,很多事,做永遠比說更加重要。

  甚至,有些事你做了一輩子,卻不能開口說上只言片語。

  又不是來做學問,話說的再好,又有何意義?

  想到這里,李承乾不由搖了搖頭,天胡開局,結果將一手好牌打的稀爛。

  他可不希望自己最后也步了葉輕眉的后塵。

  有葉輕眉的先例在前,他雖然有李淳罡的劍道修為在身,但也仍要足夠的低調和謹慎才是。

  “太子殿下對這碑文怎么看?”

  這時,一道平和中略帶這幾分陰柔的聲音從監察院大門傳來。

  李承乾抬頭看去,便見一位坐在輪椅上的枯瘦老人,正看著他,眸光幽深的仿佛寒潭,令人下意識便生出幾分驚懼。

  顯然,這便是監察院的院長陳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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