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大玄鎮妖師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殘畫
  未時末。

  玉京城中穹漏之上的青日西斜,微光仿若玉瑕般的薄紗輕覆在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上。

  從光宅坊中離去的賀槿,小心翼翼地捧著李玄青所寫的那封諫言書,繞過打造軍械兵器的老鴉巷,復行三里,再穿過那道朱柱彤楣的景風門,入眼處就是蘭陵公主府邸和巍峨皇城,而姜巨鹿的首輔府則在蘭陵公主左側的邕彩巷中。

  走到這里,賀槿不敢怠慢,快步地穿過巷陌,直達首輔府邸。

  姜府占地雖然不及蘭陵公主府邸那般,但也是皇城中首屈一指的大戶,其中府內的四季園林更是有著春神雅集的美譽。

  一路上不斷有姜府的下人向賀槿低頭叉手行禮,但現在的賀槿可顧不上這些虛禮,只是微微頷首。

  他穿過連通的院舍,剛要走進書房時,卻在不意間撞到了一人。

  咚的一聲悶響。

  哎呦。

  那人扶了扶被撞歪的氈帽,抬頭一看竟是賀槿,姜巨鹿的侄子,當下心頭的三分火氣就涼了大半。

  他叉手行禮道。

  “瑞雪逢福人,這剛出門就撞到了賀祭酒,豈不是寓意我明年這文運要高上幾籌?”

  賀槿見到對面的人是姜巨鹿身側的親信,也是自己的同宗表兄弟,時任首輔府的代筆官賀小涼,自然將剛到嘴邊的抱怨又吞了回去。

  聞言,賀槿笑了兩聲,擺手回問道。

  “一家人說甚么兩家話,哪里福人不福人的,年關可還早著呢,姜大人呢?可在書房。”

  賀小涼卻是搖了搖頭。

  “姜大人午后便進了宮城,去崇學署和你那位上頭的大祭酒議論明年崇學署春試的事宜了,不過你不是副祭酒嗎?怎么不知道這事。”

  聽賀小涼說起自己這崇學署副祭酒之職,賀槿只覺得頭疼。

  他這副祭酒雖然在大玄廟堂中也算得從四品,不小的官職,可崇學署中除去那位大祭酒外,副祭酒雜七雜八得多達二十人,例如管取締,管書籍,管供香,管文廟等等。

  而賀槿就負責文廟中的大小事宜,手底下也有七八個文廟香官,可歷來在文人眼中,雖然供奉的塑像相同,但只有上庸學宮中的那座文廟才算得正統,崇學署里的文廟不過是東施效顰,因此賀槿這文廟祭酒算是崇學署里的一份閑職。

  最令他失望的則是供奉,雖然從四品的一年俸祿都相差無幾,但其他祭酒們多少都能撈些偏門和油水,就他落拓,守著不大不小的文廟,一天到晚都難見幾個香客,有時手下香官們掃灑不仔細了,還要被祭酒數落上幾句。

  一想到年關將至,賀槿就不禁愁眉苦臉,他拍了拍賀小涼的肩膀道。

  “行了,你可別打趣我了,我這管崇學署文廟的祭酒哪里能和那上庸學宮的文廟祭酒相提并論,一年來真正入袖的銀兩怕是還沒有你這首輔府的代筆官多。”

  賀小涼挑了挑眉,避開了俸祿和油水的話題,繼而問起賀槿正事來。

  “先不提這個了,我記得姜大人不是讓你今日去光宅坊的青蓮居里請玄青居士入廟堂諫言的嗎?此事如何了。”

  賀槿從袖中取出了那張氤氳著油墨香氣的書信道。

  “玄青居士不曾請到,但用畫圣吳道玄的真跡換來了黃金百兩和這封李玄青親筆的諫言書。”

  聞言,賀小涼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道。

  “黃金百兩?我原本以為玄青居士那般灑脫的文人豪客向來不留隔夜財,那怎么不見黃金呢,難道賀大祭酒手頭拘束,吞了不成?”

  賀槿用手中的書信敲了敲賀小涼的額頭。

  “怎敢胡言亂語,這話可亂說不得,那百金我可不敢替姜大人代收,只是讓玄青居士日后親自交給姜大人便是,但我怎么想還是覺得虧了,那可是吳道玄的真跡,姜大人就這般拱手送給了這位素昧平生的李玄青。”

  說到有關這副吳道玄的真跡《龍王川江水》,賀小涼卻仿佛知道什么內幕一般,捂嘴笑道。

  “說虧也不虧,那副吳道玄的真跡其實真假參半。”

  聽到這事情,賀槿眉頭微微上挑,連忙追問道。

  “還有這樣的事情?為何是真假參半。”

  而賀小涼卻是左右看了看,隨后才小聲地解釋起來。

  “這畫在姜大人得到的時候就已經破損不堪了,當年在彩畫坊里,一眾博士們用盡了手段,藥水淬煉,珍粉除泥,這才將這幅畫修復了三四成,有了大致底稿的模樣。”

  賀槿有些疑惑。

  “三四成?可我今日見到這幅真跡時卻是墨香透紙,神形兼備,各種顏料彩礦都用的恰到好處,不可多得,甚至就連玄青居士都不曾看出端倪來,哪里有一點殘畫的樣子。”

  “所以我才說這畫真假參半,那彩畫坊博士多修復出的四成是真,剩下的六成則是假。”

  說到此處,賀小涼卻是賣了個關子,賀槿催了好幾聲,直到說了今日光宅坊集會后一定給他帶壺席面上的珍品好酒后,他這才繼續說道。

  “當時這幅《龍王川江水》在彩畫坊修復了四成,姜大人不知是聽了何人指點,差人攜畫去了浮玉山腳下的浮云棧道請了高人復筆,用了三天三夜才將這幅畫徹底修復成新,而那畫上的吳道玄印自然也是仿造。”

  賀槿捋了捋青短的胡茬,嘖聲感慨道。

  “浮云棧道的高人?這話倒是云霧繚繞,怕不是請的山上仙師高功,尋常人哪里有這等妙筆生花的非凡手段。”

  而賀小涼也不予置否,回道。

  “想必就是仙師出手罷。”

  聽完了有關吳道玄真跡修復的往事,賀槿心滿意足,將那封李玄青所寫的諫言書復又攏入袖中,撫掌道。

  “好了,既然姜大人此刻不在府邸上,我就不在這耽擱了,你不是也要出去的嗎?方才慌慌張張,是有何事?”

  聽到賀槿提醒,賀小涼猛地一拍大腿。

  “壞也,只顧著和你說話了,咱府上的姜女公子可是讓我送東西去蘭陵公主府的,若是耽擱了光宅坊的文人雅集,我怕是要挨板子哩。”

  女公子是儒門對才女的特有稱呼,而賀小涼口中的姜女公子自然就是首輔姜巨鹿的獨女姜紙煙,在玉京城的儒門中也算是頗有名氣,一身豪氣傲骨絲毫不遜于男子。

  這時賀槿才注意到賀小涼手中捧著一玄色的木匣,不過寸長。

  “送東西?是何物。”

  “姜大千金所贈之物,自然不是凡品,想必就連你這崇學署的祭酒也不曾見過。”

  言罷,賀小涼輕輕揭開了木匣的一角。

  須臾間,兩股不同的墨香交織,從匣中氤氳而出,沁人心脾。

  賀槿低頭看去,只見木匣內墊底所用的都是百兩難買一匹的綢緞,其上托著兩枚墨塊,墨塊上高手匠人雕刻著精巧的花紋。

  “紫云光,青松煙?竟然是這樣大的手筆。”

  饒是崇學署祭酒的賀槿,在見到這兩個墨塊時也不免咂舌感嘆。

  這兩種墨都是首屈一指的良墨,非制墨圣手而不可得,此時竟同時出現了兩塊。

  賀小涼合上了木匣,但墨香仍然經久不散。

  他嘖嘖兩聲,目色艷羨地感慨道。

  “這兩塊紫云光和青松煙,可是姜女公子今日在光宅坊文人雅集上要送人的禮品。”

  聞言,賀槿也不免詫異,許久才將目光從那木匣上面挪開。

  “送人?什么人值得送這樣的珍寶。”

  賀小涼壓低聲音,小聲的說道。

  “我聽說是要送給數月前靠兩本文章風靡玉京,在京城文人中名聲大噪的墨客浮生,就連姜千金都是浮生的忠實讀者,前些時日她不知從學宮哪個弟子口中聽到了浮生下一本要寫志怪類的文章,她可是連夜將那《天工》和《山海經》翻來翻去看了不下四五遍。”

  賀槿也算是見慣了這些少男少女心事,意味深長地笑道。

  “我看姜女公子是對那浮生神往至深啊。”

  賀小涼也是一副我懂的神情。

  “那可不是,知道了今日浮生受春坊大學士之邀會出席光宅坊雅集,姜女公子可是特地去了蘭陵公主府,讓蘭陵公主教她施粉黛,描繡眉呢。”

  “士為知己者用,女為心悅者容嘛,再說了,誰家娘子不思春,這緣分到了,就算是姜女君也躲不開呀,就是不知那浮生容貌是否俊秀,若是一老朽,豈不是煞壞了咱們的姜千金。”

  聽到賀槿的話,賀小涼卻打斷說。

  “比起老朽,我倒是在想,若是那浮生也是一容貌動人的女子,那該是何景象。”

  言盡于此,二人相視一笑,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賀小涼向賀槿道了別,將那裝有紫云光和青松煙的木匣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懷中,快步走出了姜府,直朝著蘭陵公主府去。

  而賀槿也隨后出了邕彩巷子,往光宅坊的方向走了回去。

  此時已經是未時末,距離光宅坊的文人雅集已沒多久。

  他攏了攏袖子,又想起那神往浮生的女公子姜紙煙,不禁笑談一聲。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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