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江南道的風雪就好似春閨女子的心事一般不定。
方才玉京城還日頭漸落,霞光如紗,可須臾間就風雪似刀,在亭臺樓閣的瓦頂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素被,隨后又將其吹散成滿天玉屑。
光宅坊的南門下,姜府的白衣少女騎著那匹毛色如墨染絲綢般的兇馬麟駒瀟灑奔馳而過,寬大的馬蹄踏過街道,激起一大片雪花。
坊中兩側穿著厚裘衣的行人見到此景,都不免在心中暗道一句這女君雪中策馬好快意。
姜紙煙騎著麟駒,沿著光宅坊的坊道直行數里,但她卻不曾直接去今日紅爐雅集所在的地方,而是向著光宅坊的西南處去了。
跨過光宅坊的西南遺夢廊橋,入眼處就是兩邊都覆蓋以昂貴四神瓦當的巷陌。
這間巷子名為停云巷,只因每逢玉京青日懸空,那穹漏上的云霧折射在四神瓦上,好似近在咫尺一般。
而在停云巷的盡頭,就是一道寬逾兩丈的朱紅宅門,兩側有紅葉從檐角旁探出枝頭,極具春色。
姜紙煙翻身下馬,左手牽著麟駒的韁繩,緩步往停云巷深處走去,風雪拂過,在她的黑發上點綴了斑斑霜白。
看向眼前的壺天府,她不禁嘖嘖贊嘆。
玉京城有四大雅集,所謂雅集其實就是儒門文人墨客們飲酒吟詩的聚會,但地借人名,其中最為出名的四場雅集過后,玉京文人們就排下了這四大雅集的地點,分別是姜府的春神雅集,翰林苑的紅爐雅集,上庸學宮的桃花雅集和停云巷的壺天雅集。
四大雅集各有千秋,春神雅集中丹青手最多,因此被評為最有匠氣,紅爐雅集中留下無數名句,故而被評為最有才氣,上庸學宮的桃花雅集不必多說,眾多學士聚首,可謂文運昌隆,被評為四大雅集之首。
但獨獨這停云巷的壺天雅集,未出詩畫,也無名家留墨,還是太孫李玄禎的宅院,它偏偏能被評上四大雅集,更多的還是因為其氣象。
壺天府還有另一個名字,乃是月地云階,是當年落成時,上庸學宮大祭酒觀棋先生親自取名,只因其建造借盡地利,每逢夜幕垂落,那輪圓月就會落在壺天府上,不論遠觀還是近看,都仿佛觸手可及。
加上那停云巷的四神瓦能映襯著云霧,從停云巷走過時,云霧仿若階梯一般直達明月,整座宅院仿若壺中天地,故而有了月地云階和壺天雅集的名號。
姜紙煙緩步走過停云巷,直至壺天府的宅門下,卻見紅漆大門緊閉,并未有人居住。
但宅院外卻掃灑的分外潔凈,就連巷墻上斑駁的青苔都被刻意打理成年歲悠久的模樣。
“那李玄禎,我上次見過一面都差不多十年前了,他要是真在我眼前,我還不一定認識。”
姜紙煙自言自語了兩句,隨后拍了拍臉頰,不禁有些后悔當時對李靈澤輕易許諾,畢竟就算是遇見了李玄禎,他就算再紈绔,那也是太孫,自己又哪里能使喚得了他?
想的有些心煩,姜紙煙干脆不去想了,拽了拽麟駒的韁繩,回身往停云巷外走去。
方才走出兩步,一封加急的青蚨信出現在她的面前。
姜紙煙打開青蚨信,卻是賀小涼寫過來的,原來是紅爐雅集就快要開始了。
“為這還要專門寫一封青蚨信,真是浪費,我難道還會不認識路嗎?”
隨后她松開手,那封青蚨信就隨之消散在停云巷的風雪中。
停云巷外偶有些許交談聲傳出,姜紙煙牽著麟駒才走出停云巷,拐角處就遇見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青年穿著一身素白的直裰袍衣,外面罩著一件青墨雙色的半臂衫,身后還跟著一只黑溜溜的小犬。
“喂。”
姜紙煙不自覺的就脫口而出,喊住了前面的青年。
此時李夜清正在靈臺中和禍斗吹著當年他在這壺天府雅集中豪擲千金的往事。
聽見聲后傳來悅耳的女音,李夜清回頭望去,卻是個也穿白衣的女公子。
這樣的風雪天還穿著這么單薄的白衣,竟然也是個修行人,李夜清心中如是想到。
但比起穿著單薄白衣的姜紙煙,她身旁牽著的那匹兇馬麟駒則更能引起李夜清的關注。
麟駒的兇名在玉京可謂首屈一指,前歲秋狩時,這匹兇馬在馬廄里就曾咬傷了圣人的一匹乘云驥,性格之烈更甚于野獸。
李夜清先前只是聽說,但見到這匹馬頭骨崢嶸,肋下生有肉翼,當下也就猜出了七八分。
而這若是姜府的麟駒,那牽馬的少女自然就是那位玉京儒門中名聲顯赫的姜女君了。
眼下姜紙煙喚了自己,李夜清便叉手行了禮。
見這青年公子如此有禮,姜紙煙也叉手還了一禮。
李夜清上前一步,看著那高大的黑馬,側目詢問起姜紙煙道。
“這匹馬莫不是京城有名的麟駒?”
聞言,姜紙煙微微頷首,撫摸著麟駒脖頸的墨色鬃毛回道。
“公子真是好眼力。”
隨后李夜清也伸出右手,準備去摸一摸麟駒頭頂凸起的龍骨。
姜紙煙見狀不禁失色,麟駒的脾性她再清楚不過,哪里肯給她以外的人碰。
事實也正是如此,見到眼前的這人要觸碰自己,麟駒低吼了一聲就要仰身蹬蹄。
可剎那間,一股威壓將它按的動彈不得,幾乎要使得它跪倒下去。
在白衣青年的身后,一尊巨大的黑色犬妖虛相正俯身猙獰地盯著它,周遭環繞的妖火沖天。
見到了禍斗的妖相后,麟駒登時就收起了雙蹄,任由李夜清撫摸它視作逆鱗地頭頂龍骨。
姜紙煙看見這幅清醒,也是詫異地瞪大了雙眼,只因禍斗境界過高,又是針對麟駒靈臺散發的威壓,故而她饒是修行者也看不出端倪來。
“真是奇了,就算是我平日里也碰不得麟駒頭頂這塊異骨,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李夜清囅然一笑,并沒有將禍斗說出來,只是打了個幌子道。
“或許是我這人平日里和這些生靈親近的比較多罷。”
說到此處,李夜清話鋒一轉,詢問起姜紙煙。
“既然此馬是麟駒,想必姑娘就是姜府那位紙煙女君了吧。”
見這青年輕易安撫了麟駒,又談吐得體,姜紙煙對其也頗有好感,于是便撫掌問道。
“確是,不過姜女君這個稱呼只是玉京一些閑來無事的文人們亂編排的,當不得真,還不曾請教郎君名諱?”
“姜女君哪里的話,玉京文筆不過于紙落云煙,這話可非空談。”
李夜清囅然而笑,隨后自嘲道。
“在下姓李諱夜清,京城里一個閑散掌柜罷了。”
“李夜清。”
姜紙煙輕念了一句,只覺得是個好名字,于是又問起道。
“今日光宅坊舉辦了紅爐雅集,李郎莫非也是前往赴宴?”
李夜清微微頷首,攏了攏身上罩著的青墨半臂回道。
“嗯,友人相請,難以婉拒。”
聞言,姜紙煙向李夜清邀請道。
“既然如此,不妨同行?”
“與君同行,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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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宅坊風雪如晦,青年少女牽著一馬一犬在雪中往翰林苑緩緩踱去。
一路上兩人相談甚歡,對于詩詞歌賦各有見解,可謂是相見恨晚,越是這樣,姜紙煙越是不信李夜清只是個閑散掌柜,追問起邀請他的友人是今天紅爐雅集上的哪位大家,可對此李夜清只是巧妙搪塞。
二人繞過佛音繞梁的福云寺,繼而走進了聞墨巷中,再走一而里就到了今日紅爐雅集所在的翰林苑了。
姜紙煙拉著麟駒的韁繩,看向身側的李夜清道。
“李郎對于小說雜文如此喜愛,可曾聽聞浮生?”
聽到姜紙煙說起浮生,李夜清倒是有些詫異。
那兩本江湖文章多是給人當消遣雜文所看的,沒想到這被上庸學宮提名的姜女公子竟然也會看。
李夜清稍稍一愣,繼而笑道。
“自然是聽過的,那位大儒商伯公不是還為浮生的小說提筆寫下點墨抒盡江湖氣,只筆抵作執金吾的序言嗎。”
姜紙煙毫不吝嗇對浮生的夸獎。
“是的,浮生的文章真可謂是獨樹一幟,雖然是在坊間流通,但可不是那些只會賺潤筆費的書生所能比的,就算是在上庸學宮和崇學署中,又有幾人敢說文章能勝過浮生?”
見這姜府的大小姐如此夸獎自己,李夜清不免有些局促,他看向姜紙煙道。
“姜女君是否有些過譽浮生了?”
聽李夜清的語氣,似乎是對浮生沒有太過尊崇。
但文無第一,每個人自然都有自己心儀的書籍和筆者,也不能強求,因此姜紙煙只是淡然一笑。
“我只是道出了實話罷了,聽聞浮生下一本要寫志怪類的文章,我頗感期待,也不知此書何時能夠問世。”
“或許快了。”
李夜清小聲嘟囔了一句,但或許是因為風雪太大,這句話姜紙煙并沒有聽到。
二人交談之間,不知不覺就走出了研制筆墨的問墨巷,又往前走了數百步,引入眼簾的便是今日紅爐雅集所在的翰林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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