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過桌子上的算盤,噼里啪啦又撥了兩下,將算盤上的數字擺在眾人眼前。

方才幾位管事費許久的功夫查出來的賬和她彈指間算出來的一模一樣,君家上下早已對她的算數已是拜服。

這會見了她算盤上的數字,君鴻白疑惑地看著她。

沈青鸞眼也未眨:“福寧五年至八年之間,一共虧空了四次,分別是五年春日虧空三千兩,年節時虧空五千兩,六年春節虧空四千兩……”

隨著她的話,君鴻白臉色從憤怒變得猶疑、驚訝、直至面沉如水:“夠了,不必再算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老夫人,抬手奪過沈青鸞手中的算盤,大手將算珠撥亂:“這件事不必再查。”

“為什么!”

這次失聲大喊的卻是君倩:“這些都是娘親留給我的。”

她雙眼淚花盈盈,君鴻白對她到底態度不同,強忍怒氣硬著聲音:“不過一萬多兩虧空而已,我從公中補足給你就是。”

“這如何能一樣!”

君倩自是不服。

公中的錢本就有她一份,如今從公中挪到嫁妝中,不就是左手倒右手?

歸根結底,那些沒了的銀子,硬生生就是飛走了!

她如何能答應?

君倩上前一步,仰臉看著君鴻白:“母親留下的每一樣東西于我都意義非凡,不是銀子就能——”

“我說了,不再追查!”

君鴻白忽然沉了聲音,眼神之中再也沒有往日毫無底線的寵溺。

君倩陡然噤聲,不敢再說。

眼底那些假惺惺的淚珠子,真的如斷線珍珠一般往下落。

可以往每每都會因此妥協的君鴻白冷漠地扭開眼:

“杜二小姐,我敬你是妻妹對你多有敬重,可這不是你在鎮遠侯府肆意妄為的理由。”

“姐夫……”

杜綿綿眼底露出無措。

君鴻白對著她卻沒有對君倩那般克制,眼底怒火盡數噴瀉:

“今日你貿然帶人上門插手侯府家事,我已是再三容忍,可你卻不識好歹,反而蹬鼻子上臉在侯府挑事生非帶壞倩兒,她才十三歲你就這般利用她!

心腸如此惡毒,日后你休要再來侯府,免得帶得我兒如你一般耗在家里做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這句話,比那大蒲扇般的耳光還要響亮。

杜綿綿徹底僵住,無邊的羞臊直沖頭頂,臊得她恨不能當場挖個地洞鉆下去。

君倩也是不敢置信地張大嘴,“父親,您怎么這么說小姨,她可是母親的親妹妹!”

君鴻白臉色難看得可怕,“文娘沒有這種慣愛惹事挑唆的妹妹!

你日后也跟杜家遠著些,須知你是鎮遠侯府的女兒,你如今的母親是青鸞,該有的體統和禮數不能忘。”

君倩臉頰漲得通紅。

沈青鸞說她缺禮少教也就算了,父親居然也這樣看她!

還要她尊沈青鸞為母,她哪里配!

他果然變了。

都是沈青鸞那個賤人!

杜綿綿一陣狼狽,癱軟著雙腿被鎮遠侯府的下人架了出去。

陸氏癱軟著坐在椅子上,顫著聲音:“鴻白,嫁妝的事——”

“祖母,我說了,嫁妝的事情不必再查。”

君鴻白的聲音透著前所未有的冷漠和強硬:“日后,誰都不要再提這件事。”

陸氏嘴唇嗡動,到底沒出聲。

沈青鸞眼底露出愉悅。

好一出大戲!

這出戲,大抵就叫,烏龜咬王八,永遠不分家吧。

前世她也是糊里糊涂背了鍋才知道,那幾年陸氏娘家貧困,每年春節都難以為繼。

恰逢彼時君家跌落谷底狼狽不堪,陸氏實在沒辦法才動用了已逝兒媳的嫁妝。

這事說起來不好聽,陸氏連親孫子都沒告訴,只想著日后再補回去。

可天長日久,那檔子事早被她拋到腦后,君倩和杜綿綿這么一鬧,要是查到她身上豈不是要她在后輩面前顏面掃地?

前世有沈青鸞這個傻子替她背了罵名,陸氏毫發無傷,今身就請她自己來品一品個中滋味了。

不過,君鴻白這個王八做丈夫不怎么樣,做孫子卻是盡心。

前世沈青鸞可是聲名掃地,還逼她自己拿嫁妝來填補窟窿。

今生換作陸氏,竟這么無聲無息地了結了。

只不過陸氏心中也清楚,這等事在君鴻白心里掛上號,日后君鴻白定要跟她生分的。

不知她要如何應對。

沈青鸞慢悠悠地綴在君鴻白身后,心中卻興味滿滿。

眼見他快步如風快要走出視線,揚聲喚了他一句。

君鴻白止住腳步,冷然回身:“還有什么事。”

沈青鸞拍著胸口,佯做后怕:“沒想到杜姐姐的嫁妝里頭居然有這么大的窟窿。

幸好今日當著眾人查賬,要不然日后都算在我頭上,豈不是叫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君鴻白臉上頓時掛不住。

昨夜他說的那些話,仿佛化作一個又一個的巴掌,劈頭蓋臉往他臉上扇。

居然真叫沈青鸞料中了,那些嫁妝果然……

君鴻白捏緊拳頭:“你叫我,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嗎,嫁妝已經交到倩兒手中,日后沒你的事。”

這話很是不客氣。

沈青鸞卻沒有發怒的意思,甚至低頭輕笑,笑顏溫婉與以往那個溫和優雅的主母一般無二。

一陣清風吹過,君鴻白覺得自己心里的火氣仿佛被吹得散開了一些。

沈青鸞不緊不慢搖扇:“話雖如此,可賬本畢竟是從我手上過出去的,青鸞斗膽,請大爺指教。

方才大爺的模樣顯然是知道其中是誰動了手腳,而我算賬之時,大爺頻頻看向老夫人,莫不是——”

“住口!”

君鴻白胸口因兩人如常對話而漸漸熄下去的火陡然又漲得老高,“我早就說了日后不許再問,你將我的話當作耳邊風嗎!

說來說去你姓沈,嫁妝姓杜,鎮遠侯府姓君,你不過是一個外姓人,誰準許你將手伸的這么長!”

花園一片寂靜,唯余君鴻白喘著粗氣的呼吸聲。

沈青鸞捏著搖扇的手逐漸頓住,半晌,意味不明一笑,“外姓人。”

君鴻白臉色鐵青一片,冷斥道:“你知道就好,日后安分守己,我也不會短了你——”

啪嗒一聲。

君鴻白下意識扭頭。

沈家一位族老跟在君家族老身后,腳下是一截被踩斷的枯枝。

沈青鸞握拳的手掌松了松,轉身走上前。

方才只差一點,她就要忍不住對君鴻白動手了。

前世她究竟是吃了多少豬油蒙的心,居然與他做了這么久的夫妻。

“族叔可是特意來尋我的?”

沈家族老臉色陰沉無比,撩起眼皮看向君家族老:

“自然是來尋你的,難不成我這個外姓人還敢跟鎮遠侯府攀親嗎,我沈家丟不起這個人。”

君家族老頓時汗流浹背,狠狠瞪了君鴻白一眼。

沈族老又道:“你父親病重,我來知會你一聲。”

其實他原本是想來鎮遠侯府討些上好的山參靈芝。

沈舒的病與其說是病,不如說是虧了身子,非得好生將養著。

沈家原本也算富裕,卻硬生生被沈舒的身子給拖垮了。

本以為沈青鸞嫁入侯府日后沈舒能好好溫養著,沒想到卻……

沈青鸞心中更是酸澀,垂頭行了一禮,“多謝族叔特意上門一趟,我這就回府。”

對上沈族老滿是噴火的眼神,沈青鸞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族叔萬莫動怒,方才大爺的話并非是在羞辱族叔。”

沈族老聽了這話,心中頓時不是滋味。

沈青鸞是沈舒一手嬌養大的女兒,如今嫁了人,卻這般委曲求全。

被夫君指著鼻子罵,還要將委屈咽下去替這個混賬找補。

也怪沈舒身子不爭氣,若不然,以他的才學本事,封官拜相也不是不可能,何必女兒如此受氣。

這般想著,又狠狠瞪著君鴻白。

這個王八蛋,若是不愿意,當初又沒人掐著他的脖子逼他成親,難不成他沈家的姑娘還會嫁不出去?

娶了人,又這般糟踐。

被他瞪著,君鴻白卻是心中得意,沖著沈族老挺直了腰。

成婚三年,他們不是沒吵過,可每每他回頭,沈青鸞就在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朝他溫和地笑。

這回想必也一樣。

他雙手負背,等著沈青鸞顧全大局。

沈青鸞薄唇微勾,“大爺說的外姓人,單指我沈青鸞一個而已。

畢竟君遠和君家旁的后輩都在族叔的學堂上學,大爺好生敬著族叔尚且不夠,怎么會舍得和族叔撕扯開關系呢。”

這話直如一個大巴掌,扇的君鴻白腦瓜子嗡嗡作響。

君鴻白勃然大怒,“沈青鸞,你胡說八道些什么!”

沈青鸞施施然回首,“胡說八道?敢問我哪句話是胡說?

是大爺并未羞辱族叔這句話胡說,還是君家后輩想在沈氏族學上學是胡說?”

君鴻白臉色忽青忽白,忽而捏著拳頭朝沈青鸞沖了過去。

啪地一聲。

君鴻白還未夠到沈青鸞的衣衫,君族老蒲扇大的巴掌結結實實甩在他的臉上。

君鴻白被打的一懵,滿臉不敢置信。

君族老怒視著他,口氣冷硬:“婚姻是結兩姓之好,誰準你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大呼小叫。”

剩下沒說出口的半截話是,就算想動手,也不該在沈族老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