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這……

這是哪家暴發戶跑出來了!

一頭的金釵,漫園子的世家貴女,誰拿金子當米飯顯擺呀。

若是只有金釵還可勉強稱之為富貴之相,可偏偏繁復的金釵堆里還堆疊著幾顆碩大的紅寶石掛墜。

一步三晃起來,真叫人擔心她的脖子。

待走近了,君倩舉手將碎發撩到耳后,趁機又露出了手腕上明晃晃的金鐲……

陳芳和王欣元對視一眼,俱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言難盡。

‘說了讓你別請她了。’

‘我怎么知道她如今越發病入膏肓了。’

君倩滿以為她們被自己鎮住了,得意一笑,“你們聽說了吧,我姨母娘家被封為皇商了。”

陳芳兩人收回視線,“皇商?”

王欣元失聲問道:“你姨母是商戶?你母親不是姓沈嗎?”

君倩臉色僵了僵,遲疑半晌,硬是沒找到話該如何圓,只得勉強道:“我生母乃杜氏……”

“杜家?那個玩泥巴燒窯發家的商戶杜氏?”

君倩臉色徹底垮了下來,“我外祖家如今是黃商了。”

她語氣里帶著幾絲不客氣,仿佛王欣元接二連三的質問是極大的冒犯。

王欣元也收了笑,吊著眉梢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難怪。”

她和陳芳換了個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人雖未說話,君倩卻察覺到一陣毫不掩飾的羞辱。

依著她往日的性子,這會定然要揪著兩個人問個清楚明白,問她有什么話不能當著她的面說,做什么眉來眼去地耍小心思。

可看著王欣元那渾身和沈青鸞一般無二的高雅姿態,她居然可恥地退縮了。

大腦不經意就躥出當日沈青鸞的那句話——

“她們敬你,看的是我沈氏的姓,她們笑你,笑的卻是你骨子里流著的商人的血!”

當日她只當是沈青鸞狗急跳墻隨口胡說,如今,她卻不敢如此篤定了。

杜家的血,真如此不堪嗎?

滿園子知書達理、笑意溫言的貴女閨秀,原該是她最渴望著的場景。

可如今,她卻不敢再靠近了。

她們面上與她言笑宴宴,背地里,真的會那么不留情面地嘲笑她嗎?

“你看她……”

耳邊響起竊竊私語。

所有人仿佛都在對她指指點點。

君倩臉頰紅得刺痛,忍不住怒視幾個交頭接耳的閨秀,“你們在嘀咕什么?”

被她點名的幾個貴女錯愕地看著她,其中一個年紀小些的沒好氣道:

“我們說什么與你何干,你又是哪個?”

君倩還未答話,一起說話的一個青衣女子便捂唇輕笑,“她呀,你還不知道她?如今京城有名的商人杜氏就是她的外家。”

那年紀小的姑娘咕愣著眼睛打量了君倩一眼,沒忍住吱吱笑出聲:

“原來是她,我就說隔著老遠還以為誰家的金元寶成仙了呢!”

“你,你們……”君倩氣得渾身發抖!

“商人又怎么了,吃你們的大米,用你們的銀子了嗎?”

她雙眼通紅,落在其他女子眼里可不是個笑話。

嗤笑聲接二連三響起,那姑娘捂著唇笑道:

“姐妹們隨口說幾句話,偏你如此當真還在這撒氣,果真是隨了商人的習性,天生便知道如何斤斤計較。”

她在這幫貴女中仿似很有人氣,話音剛落,原本還是遮掩著的笑聲霎時變得光明正大,院子里響起歡快地譏笑聲。

君倩前世在沈青鸞的教養之下,雖則并未改掉她小家子氣的毛病,但泰山壓頂而不變色的本事卻是練了出來。

以致沈青鸞重病瀕死,她仍能淡然自若地算計利弊。

而今,沒了沈青鸞的教養,她不但目光短淺,心胸氣度更是全無。

被人這般譏笑,氣得雙眼通紅拳頭死攥,恨不能立刻揪著她們發作一通!

“君倩。”

陳芳走到她身邊,語氣不善。

“我聽說你家里頭最近不怎么太平。”

君倩怒氣沖沖扭過頭,“你從哪聽說的!”

陳芳眼神冰冷,“你既然俗事煩身,就別在這與各位姐妹們應酬了,還是早些回家處置吧。”

君倩臉頰一陣被鋼刀刮毛一般的極致刺痛。

她居然被趕客了?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遙想半個月之前,她還在安陽縣主面前應酬。

那時的她是多么風光,眾人用萬眾矚目的眼神看著她,公子哥們看她的眼神幾多期待,俱都等待她去吟詩。

不,或許她們等待的,從來都不是她,而是站在她身后支持她的,沈青鸞……

這個認知讓君倩渾身冰冷,明明日頭正烈,那涼氣卻似無孔不入往她骨頭里鉆。

“還不快些回去。”

陳芳語氣透出不耐。

忠勤伯府的下人連忙上前,圍在君倩身邊,示意她往出口走。

一口惡氣橫亙在她胸口,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

她下意識地往身后投去求助的目光,身后空無一人……

極致地恐懼和慌亂襲上心頭,以至于她被人半推半桑著出門都沒反應過來。

渾渾噩噩地回了鎮遠侯府,君倩竟鬼使神差到了含光院。

“大小姐。”

杏芳迎上來行禮,“夫人不在院子里,臨行前說了誰也不許進。”

“胡說!”君倩蹙眉怒斥,“母親的院子從來不會將我攔在外面,你吃的什么熊心豹子膽發昏,趕撒謊騙我!”

她上手將杏芳推到一邊。

杏芳心急地上去攔她,“大小姐,夫人真的說了誰也不許進,您也一樣!”

“大小姐……”晴云小心翼翼地扯著她的袖子。

“夫人不讓進,就算了。”

“你也吃錯了藥發昏了?居然讓我在沈青鸞面前做小伏低!”

君倩兇神惡煞地咬牙,仿佛只要晴云敢說是,她就要立刻打死晴云。

在忠勤伯府本就受了一肚子氣,如今在沈青鸞的院子里受人冷眼,無疑讓她的怒氣積攢至頂峰!

陳芳那個小人就算了,一個丫鬟也敢仗著沈青鸞的勢看不起她!

晴云硬著頭皮將她拖了出去,“大小姐冷靜些,您想出氣,沈青鸞不在府上不正是最好的時機嗎?”

她拉著君倩的雙手小心地撫摸著替她順氣,“大小姐還沒發現嗎,她能如此對您,不過是占著嫡母的位置,拿捏著孝道和禮數。

您若這么橫沖直撞,如今有一時痛快,日后她找借口發作,大爺又能護得住您嗎?”

君倩緩緩冷靜下來,隨即心底卻是一陣悲哀。

明明在自己的家,緣何她居然成了小心翼翼的那個,沈青鸞這個外人,反倒泰然處之。

憑什么,憑什么!

她手指用力,掐得晴云手背滲出一絲絲血跡。

晴云硬生生忍住,聲音一絲起伏波動都沒有,“您恨沈青鸞,奴婢愿意替您出氣。”

“你要做什么!”

君倩陡然清醒過來。

“奴婢替您,讓沈青鸞身敗名裂。”

君倩掐著她手的動作一頓。

身敗名裂?

君倩心中劇烈拉扯著。

今日忠勤伯府這一遭,可算是給了她重重一擊。

以往她總以為沈青鸞的榮耀來自于鎮遠侯府,沈青鸞的富貴來自于杜家手指縫里露出來的一絲金銀。

今日沒了沈青鸞的庇護,她才得以窺見一絲絲真相。

原來杜家并不能替她增光,反而卻是她身上的污點。

難怪沈青鸞此前,總是打斷她在外吹噓杜家的富貴,彼時她還以為沈青鸞是太過小心眼之故。

君倩心中染上一絲復雜。

以往因著對沈青鸞的偏見,她總以為沈青鸞那些教誨她的話都是虛假的空話。

直至今日,才知她字字句句,真知灼見。

所以,她雖然恨沈青鸞,卻并不想真的毀了她。

誠如沈青鸞自己所說,眾人高看她,是為著沈這個姓。

而她若想高嫁,靠的只能是沈青鸞,而非靠著杜氏的萬貫家財。

恰恰相反,杜家的銀子,于她而言或許不是榮耀,而是恥辱……

想清這一點,君倩整個人如同被燙到,一個猛子彈起來,連忙身上將頭上的頭面首飾扒了下來。

“拿走拿走,全都拿走,日后再也不要拿到我面前來!”

晴云被嚇了一跳,“大小姐,您怎么了!”

君倩被她喊醒,忽然死死盯著她,神態陰郁,“剛剛你的話,我就當沒聽到。”

言罷轉身離去。

晴云不解地看著她的背影。

沒聽到?

是什么意思?

晴云遲疑地跟了上去。

是會當作視而不見,好日后事發不牽連到她?

晴云心中翻滾起來。

卻說沈青鸞回沈家,族人問起她緣故,沈青鸞只輕描淡寫道:

“老夫人叫我將中饋交與倩姐兒和杜姨娘,想來是憐惜我嫁入鎮遠侯府三年,每日晨昏定省從無缺漏,打理家事從無錯處的辛苦,這才叫我好生歇息。

我想著家中父親久病,我卻只掛著夫家而無從盡孝,難免心中悲切,這才回府侍奉。”

這話說得很有藝術含量,至少沈家族老和沈舒一聽就露出怒容:

“無知莽夫,漫京城也沒有主母尚在卻要小妾和黃毛丫頭管家的道理,當真是粗鄙丑事做多了,不知道如何堂堂正正做個人!”

沈舒狠狠以拳砸著桌面,“君家本就是靠陳將軍帶領才得了軍功從而起家,能認得清幾個字已是不易,要求他們知道‘廉恥’和‘禮儀’兩個詞實在太為難。

老侯爺尚且有幾分仁善義氣,君鴻白這一輩卻學盡了蠅營狗茍的做派!

好,她們如此羞辱你,你只管在沈家好生住著,她們總會上門來求你回去!因為我沈舒一出手,無論杜家還是均價,都要夾著尾巴來找你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