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默也聽出了王燕樵對袁大總統的敵意，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解釋道：“小弟并不是袁大總統的爪牙，也沒有在為袁大總統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壞事。只是因為大總統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也答應幫他解決一個麻煩而已。”
王燕樵臉色稍稍緩和了些，問道：“缺錢的麻煩？”
陳天默點了點頭，道：“民國初創，百廢待興，大總統有興邦利民之志，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國庫空虛，許多事情都辦不成做不了，只能籌謀于外國。原定的借款對象是比利時銀行，可惜受列強的要挾，比利時銀行反悔不借，唯有從中斡旋，寄希望于皮雷諾能說服他的堂兄弟，也就是四國銀行的現任行長了。”
“賢弟你糊涂啊！”王燕樵慨然說道：“那袁大頭借不來錢，正是活該！他支撐不下去，正好下臺！你何必要幫他？”
陳天默不解道：“為什么非要他下臺不可呢？”
王燕樵失笑道：“賢弟，這還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么？那袁大頭下了臺，換孫先生上去，才是我國我民之幸啊！”
陳天默搖了搖頭，道：“大哥，如果孫先生真能執掌天下，當初又何須搞什么南北議和，最終退位，交由袁氏當國？”
王燕樵聞言，臉色頓時大變，厲聲說道：“這是什么話？！在你看來，孫先生難道還不如袁大頭？！真是荒謬可笑！”
陳天默吃了一驚，沒想到王燕樵反應這么大，看來真是孫氏的忠誠追隨者，他強笑道：“大哥，小弟不懂政治，也不認識孫先生，更左右不了國家大事，只當是閑聊，姑妄言之，大哥姑妄聽之，還望不要生氣。”
王燕樵也猛然覺得自己失態，有些情緒化了，他連忙穩了穩心神，語氣平緩道：“慚愧慚愧，愚兄不勝酒力，露丑了，其實沒有生氣，就是閑聊！賢弟沒有見過孫先生，不知道孫先生是什么樣的人，覺得孫先生不如袁大頭，那也算是正常，畢竟，很多人都被袁大頭所蒙騙，以為他了不起呢！愚兄現在就告訴你，孫先生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是一個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堅毅不可奪其志的大英雄大豪杰！從甲午到辛亥，十六年間，先生排除萬難，不畏犧牲，一次又一次的組建義軍，跌倒了再爬起來，爬起來了再戰斗！雖九死一生而不悔，雖流亡海外而不改！前后凡十余次，終于一舉推翻了滿清王朝，實現了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初心！非至誠者，無以聚攏八方英豪！非大義者，何以號召天下蒼生？！孫先生就是這樣一個至誠且大義的人！他永遠毫無私念，永遠一秉大公！賢弟覺得，袁大頭能與他相提并論嗎？”
陳天默沉吟道：“孫先生的所作所為，確實叫人欽佩，是大英雄！但是政治家必須得是大英雄么？或者，大英雄能成為合格的政治家嗎？”
王燕樵怔了怔：“什么意思？”
陳天默道：“推翻秦朝暴政的是陳勝、吳廣起義，可最終坐天下的是漢高祖劉邦；東漢王朝分崩離析于張角、張寶、張梁三兄弟的黃巾起義，但坐天下的是曹、劉、孫；隋朝末年，先有長白山起義，后有瓦崗軍，最終坐天下的卻是李唐；元朝末年，首倡大義于天下的是韓山童、劉福通、徐壽輝的紅巾軍，最終坐天下的是朱元璋；明朝亡于李自成，可最終入主中原的卻是滿清……王大哥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王燕樵沉默了片刻，冷笑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但凡敢為天下先的，都沒有好下場唄，誰兵強馬壯，誰坐天下唄。”
陳天默嘆息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相信孫先生當初辭去臨時之職，交由袁氏當國，也是怕戰火頻仍，最終吃苦受累的還是黎民蒼生。而實際上，放眼國內，除了袁氏，還有哪個人能壓得住這遍地軍閥？他能威逼宣統退位，叫孫氏讓賢，結束兩千余年的封建王朝延續，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啊。小弟不才，也曾見識過不少地方都督，如中州都督齊振林，如皖省都督倪嗣沖，如晉省都督燕東山，如蘇省都督馮-國-璋，此外還有曹大帥、徐國相等等，這些人，哪個不是強人？大哥覺得孫先生壓得住他們么？小弟不是危言聳聽，倘若袁氏下臺，必將四方動亂！各處軍閥，你方唱罷我登場，從此，國內將再無寧日了！”
王燕樵不屑道：“那袁大頭就是當代曹操，奸雄一個，詐術用得好罷了！”
陳天默笑道：“可曹操統一北方，定鼎中原，占據天下十分之八，也是一世之杰啊。”
王燕樵皺眉道：“那也是奸雄！至于袁大頭，不學無術，比曹操還不堪！”
陳天默苦笑道：“大哥，袁大總統也沒有如此不堪吧？他為人是擅長權謀，知進退，圓滑巧變，可他做的實事也不少啊，規劃鐵路，支持詹天佑修成我們中國的第一條鐵路；聯合張之洞廢除科舉制度，興辦大學，推動新式教育；解放婦女，首開女子教育；創建新式軍隊，進行西式改造；設立警察制度；改革幣制，廢除了銀子、黃金、銅錢等混亂不堪的發行狀態，統一為銀元制；就連春節，都是他設定為節假日的……這些事情，都是實打實的關系到民生的舉措啊。”
王燕樵怪問道：“你對他似乎很推崇？”
陳天默道：“就事而論而已。大哥的老鄉李鴻章，評價袁氏為‘足智多謀，規模宏遠，環顧宇內者，無出其右者’！孫先生的摯友，同盟會的創建者黃先生，曾說‘袁氏熱心維持民國，實為今日第一人物’！即便是孫先生自己，也說袁氏‘真能辦事，氣度也不凡，雖然習慣于玩權術使詐，但也是迫于時事，不得不如此’，甚至還說‘他真是一個魔力惑人的命世英雄啊’，還說他是‘民國之友’，大哥既然追隨孫先生，應該比小弟更清楚這些事情吧？”
王燕樵“哼”了一聲，道：“那都是因為之前被他給迷惑了！他是做過不少實事，民國能夠建立，他也算厥功至偉，可他現在變了，他要稱帝了！所以賢弟啊，如果你幫他借到四個億的大洋，就是在幫他稱帝，幫他復辟啊！”
陳天默正容說道：“大哥，我是幫他借款，不是幫他復辟，我也堅決反對復辟！還有，如果這四個億的借款，四國銀行不肯出，就會換做是東洋的銀行出了。東洋人狼子野心，若是答應借款，會開出什么樣的條件讓他答應，大哥有想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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