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頑賊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刻舟求劍
  大軍得勝回還,劉承宗給軍隊放了九天假。

  依然還是老樣子,參戰各部分三批休假,三日歸家、六日在營。

  元帥府的護兵們仍在府邸外一趟趟搬運隨行物資,西寧府和俱爾灣各局吏員在官邸外排成串,看著護兵們出出,等待向府衙匯報工作。

  軍情永遠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劉承宗非常關注青海湖外的戰場。

  堡守將鐘虎知道大帥回來第一個要見的就是他,因此不敢有絲毫急慢,收到大軍回還的消息,幾乎馬不停蹄地趕在劉承宗進駐新城前抵達俱爾對鐘虎來說,為了見大元帥,一路舟車勞頓很值得。

  但鑒于向大元帥匯報情況的含金量這些東西根本不值得他在兩個晝夜里行船二百里、策騎三百里。

  察哈爾與衛拉特聯軍的交戰過程,鐘虎用一句話就匯報完了:“國師派遣使者入陣,被插漢大汗殺了,兩軍一番沖殺,插部遇挫即逃,三天前他們在小揣旦,現在在哪…屬下也不知道。

  劉承宗想從兩位大汗交戰中試探二者實力的愿望,也因此落空。

  面對鐘虎的報告,劉承宗不愿相信蒙古大汗是個沒腦子的傻瓜,因此試圖為虎墩兔大汗擅殺使臣的行為找個理由。

  畢竟這個行為,精神狀態正常的人干不出來。

  劉承宗試圖從不正常的行為里找到正常的思路,擺明了也只能是刻舟求劍。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殺戮應該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盡管斬殺使臣本身也是一種回答,但劉承宗看不見這種回答的好處。

  給察哈爾堅定決心?幾萬個沒有家的察哈爾戰兵不需要堅定決心,斬殺使臣至多是給虎墩兔自己壯膽兒,用色厲內的態度逞強,試圖告訴所有人,我不怕衛拉特。

  但殺了衛拉特使者,又派出個察哈爾逝者提著頭過去…這有啥好處?

  逞強誰都會,小鉆風看見體形比它大的狗都會吠個不停,可戰場上一觸即退的膽怯終歸騙不了人。

  環處卻非常明顯,比方說現在,劉承宗就在心里打定主意,今后不會再向虎墩兔派遣任何使者。

  他已經發現,這位大汗非常真實,一舉一動都像個普通人,他奔著政治家的想法去思考大汗行為,只能是南轅北轍,永遠都想不明白。

  可照著普通人思路,一想就懂:斬殺使臣能帶來情緒價值…爽。

  皇帝或大汗是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但當國事衰微身處逆境,普通人的心智無法承擔這份工作所帶來的巨大壓力。

  劉承宗搖搖頭,翻閱著鐘虎匯總的兩軍戰報,在南山堡塘兵能掌握戰場上,察哈爾和衛拉特一個逃、一個追,這么長的時間里誰都沒能組織起任何會戰,始終在機動他撓撓臉,對身旁對坐的父親道:“父親好像幫了虎墩兔一個大忙。”

  劉向禹啞然失笑,察哈爾能放開手腳大范圍機動,原因就在于元帥府接納了三萬余婦孺,讓虎墩兔沒了后顧之憂。

  沒有后顧之憂的察哈爾騎兵非常可怕,他們跟著虎墩兔從張家口跑到肅北,轉進經驗冠絕當世,衛拉特的國師一時半會還真攆不上。

  劉向禹長長出了口氣:“就算不攜帶家眷也沒用,察哈爾輸定了。”

  “噢?”劉承宗挑挑眉毛:“父親是怎么看出來的?”

  劉承宗知道若無元帥府介入,這場戰爭的結果幾乎注定,他只是好奇父親是怎么分析出來的。

  畢竟其實要論迷跑,劉承宗也是行家里手,非常清楚這種大踏步撤退給軍隊帶來的負面影響。

  察哈爾的蒙古健兒在人馬疲乏的狀態下,展現出非常優秀的機動能力,這證實了能跟著大汗到青海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但直到目前,劉承宗沒看見察哈爾反擊的意向,不以反擊為目的的撒退都是逃跑,本身就意味著向士兵承認敵強我弱。

  除非全軍上下都很清楚撤退的目的,知道主帥是在示弱。

  孫子兵法上說,兵者詭道,是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戰爭存在以少勝多,但從來沒有以弱勝強,大踏步撤退是示弱,目的讓敵人輕視,欺騙對手以獲取機會,在局部形成以強擊弱的形勢。

  但示弱的重要前提是“能’,如果本身‘不能’,那就不是示弱,而是真弱。

  斬殺來使卻打不過,是逞強;大軍撤退卻沒有后手,是逃跑。

  跑來跑去,人累疲了、馬累乏了、士氣也遙沒了,劉承宗判斷,在狼狽奔逃數日之后,察哈爾三萬大軍將完全喪失同衛拉特聯軍野戰的能力而劉向禹的分析卻跟軍事經驗無關,他說道:“虎酋于國師都給帥府送過幾次信,國師送了兩次,第一次是問你要婆姨不要,第二次送來衛立特諸部貴族適婚女子的情況。

  劉向禹攤手道:“反觀虎酋,送信三次,言辭一次比一次急,但都是一個意思,催促南朝小王速來助戰。”

  坐在父親身旁的南朝小王痛苦地揉了揉額頭,俯身攏著腳旁小鉆風身上光滑的黑毛“還是得救救他。”

  劉向禹搖搖頭,卻不像是反對他這句話,只是端著煙斗無奈道:“國師已向金國汗俯首稱臣。”

  聽見這句話,劉承宗的眉頭狠狼一跳:

  “什么時候的事,父親如何知曉?”

  “金國汗給你的國書上提到了。”

  說著,劉向禹指向桌上堆得像小山般的文書,從里面抽出國書,靜靜推過來,道:“金國汗以長子豪格為使傳送國書,你看看。”

  劉承宗向書信看去,國書是一封紙信,很普通的鉛山紙,篇幅不長,格式嚴謹,書寫字體也是標準的館閣體,看上去非常舒服。

  書信寫于天聰七年二月,金國汗致書西海王。

  西北諸帥起兵皆因明政紊亂,激而成變,我國亦如此。

  兩國遙隔山河,卻常聞西國攻取戰勝之功,過去察哈爾頻擾邊墻,亦為金國死敵,今察哈爾被我國驅至彼處,西海王不宜接納,若能將之逐回必有厚報。

  前番和碩特國師已向我國遣使通貢,今大王與我俱以明國為敵,合當協謀同力永結世好,我有結盟至誠之意,不知尊意如何,唯翹首以盼大王書使前來。

  “這封信寫于二月。

  劉承宗看罷書信,對父親笑道:“金國汗與國師汗,都遠比虎墩兔更有王者氣度。”

  崇被六年的二月,是非常重要的時間節點,那時劉承宗剛剛起兵東征,消息不可能傳到黃臺吉的耳朵里。

  元帥府尚未取得與朝廷西北會戰的勝利,信中所謂攻取戰勝之功,至多不過是一刷賀虎臣或客套話罷了。

  就跟劉承宗此前的預想一樣,這次金國派遣使者,未必是為他而來,重點在于消滅虎敬兔。

  黃臺吉派出長子前來,很可能就是為安撫這種次要地位的輕視感。

  劉承宗將國書置于一旁,對父親笑道:

  “大,你見過豪格,覺得他怎么樣?”

  “很聰明,不過我不知道這是他聰明,還是黃臺吉聰明。”

  劉向禹道:

  “拜見我時以見長輩的禮儀跪拜,不講兩國之事,到像是在攀親,他比你大一歲,提到你卻必稱兄長,格外敬重。”

  劉承宗暗笑一聲,這事他在還師經過西寧時就已經知道了。

  在西寧他召見了三名總兵,打聽過金國的事,楊麒等人都有薊遼任職的經歷,對建州及金國都多少有些了解從建州到金國,在努爾哈赤軍事實力逐步膨脹的同時,政治聯姻的籠絡手段也格外高超,再加上收繼婚的習俗,親緣關系格外復雜,說到攀親,金國宗室可謂天下第一

  “他們把姿態放得很低,他見我大喊阿爺,我見他大該喊啥?我可不跟他攀兄弟。”

  劉向禹問道:“你打算如何?”

  “我?”

  劉承宗指指自己,笑道:“救虎墩兔,收拾掉國師汗。”

  “至于金國,那黃臺吉心里想的東西跟我一樣,他們必須跟朝廷作戰,我也必須跟朝廷作戰,結盟不結盟,這是無法改變的時勢。”

  劉承宗說著,拾手在身前揮過,道:“張未收、伊犁未平,大明就是塊沼澤地,京師被攻陷前,誰跟它死誰就得被抱著往下陷,我連六部都沒有,可禁不住每個人猜想別人,都會以自己為藍本,揣摩別人的行為,劉承宗也不例外。

  在他看來,最樂于見得的就是金國跟大明在遼東死磕,大明使勁跟金國打,給他休養生息的時間。

  所以反過來也一樣,黃臺吉也同樣會希望大明把主力傾瀉至西北戰場,緩解東北的壓力。

  劉向禹問道:“那豪格,就這么讓他回去?”

  不不不,不讓他回去,我們不搭理黃臺吉,但盡量籠絡豪格,讓他在這吃好玩好…好像我們很重視他們,差一點就能結盟了。”

  劉向禹嘆了口氣,納悶自己這么正派的人,怎么生了個邪里邪氣的二娃。

  他一聽這話,就知道獅子想的是能不能從金國坑點東西,甚至很可能只是為了吊著別人胃口玩。

  這不是正道。

  他道:“不要結盟,但可派遣使團交好金國,探查漠南乃至遼東道路地形、風土人情、兵力虛實、將帥性格,只不過人選需格外慎重。

  劉向禹隨后道:“至于衛拉特和收張掖平伊犁,我以為連番大戰之下帥府人心思定,不宜四處樹敵,穩住衛拉特,其四萬大軍師老兵疲,自有退軍之意,宜借此時機屯田練兵休養生息。”

  “即便將之聯軍擊潰,難以攻取伊型河,可攻不可留,沒五萬移民,霸不住伊犁河。”

  五萬移民,劉承宗撓撓腦袋,移不起。

  他一直卡著溫飽線養兵、卡著生死線養活走投無路投奔而來的百姓,移民實邊需要余糧,余糧對他來說太奢侈了。

  古大能人在想移民實邊的太理,至于使國,我果有個人,不后兩了,當務之先保六個漢平劉承宗心里最適合出使金國的人選,是在平涼府吃韓王祿米的高顯。

  高顯非常清楚獅子營的構架,但是在對元帥府的了解,跟黃臺吉旗鼓相當,派到金國吃上一兩年沈陽飯,黃臺吉也沒法從他嘴裡套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況且這時間剛剛好,等高顯從平涼過來,海外蒙古軍隊的問題應該就解決了,到時定下官職的名稱與品級,正好組建使團出使金國。

  “呵,能屈能縮。”

  劉向禹心說你就不讓虎酋伸出來。

  他說道:“虎酋能跑不能打,扛不住的,你要保他,最好還是兵貴神速,待國師擊敗他,得一兩萬插部俘虜,到時要對付的可就是四五萬蒙古軍隊。”

  劉向禹沒說的是,或許察哈爾軍隊在面對衛拉特時不能打,但他們若降了衛拉特,跟元帥府打起來恐怕士氣倍增。

  人們可以為大汗沖鋒一次,但為了口糧,人們至少能沖五次,如果再加上婆姨,如果不死的話恐怕能沖十次。

  他們拿著人家三萬婆姨呢。

  “這仗欲速則不達,虎酋的心眼子不能以常人揣測,萬一打完衛拉特,虎還要跟我打一仗,要吃虧。”

  劉承宗固執地搖頭:“帥府擴至十營,勢在必行…至于虎墩兔,我給他座城,不能野戰就蹲在城里當王八,總能蹲幾天。”

  “哪座城?”

  察哈爾的人很多,南山堡那種小堡壘顯然不行,這座城需要能盛下三萬軍隊、有一定城防設施,而且還要離衛拉特聯軍遠一點,能讓他們再在戈壁灘上跑一跑。

  地勢要相對封閉,能為殲滅衛拉特聯軍創造契機,確保元帥府參戰后衛拉特四部的蒙古人不會跑得哪兒都是。

  同時還不能離元帥府控制范圍太遠,否則達不到以逸待勞的效果。劉承宗手里剛好有一座這樣的城,他說:“八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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