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南州。

  密布的陰云,已經在南州城上,籠罩了三月有余。

  天空就像破了一個口子,晝夜不息,大雨從中傾盆而下。

  南州本該造災的。

  可據說有一頭白蛇,在上游堵住了洪水。

  一只白鶴從天邊銜來無數的草木,填補了城外的大澤。

  無數的妖獸奔走,為南州遮蔽了這場天災。

  沒有人知道緣故,整個南州明里暗里的俠客,便都在雨幕之中行事。

  有人發現,隔壁的鰥夫死在了城外。

  披著蓑衣,一把斷刀,滿是江湖氣。

  算命的瞎子說,妖分正邪,人分善惡。

  他死在了某只大妖手中,為昨日的南州擋下了一劫。

  眾人沉默,他們知曉天邊的那場大戰還未落下帷幕。

  這世間之人,無論妖魔修士,便都卷了進來,定要為自己秉持的信念,分出個勝負。

  瞎子驅散了眾人,在城門外孤身架起了木琴。

  雨幕浩大,今夜便該他來鎮魔。

  這是人心惶惶的南州。

  無數撐傘的行人腳步匆忙,在清潤的石板上,踏起朵朵水花。

  在雨水垂簾的屋檐下,總有人談論,自家養的牲畜走丟了。

  有人說,那是一頭青牛。

  當初從集市上買來,頭一回見到那牛落淚。

  不忍對方化作肉食,就這般牽回了家。

  這些年相依為命,那日大雨,牛棚崩塌,他曾在雨夜的夢里,聽到青牛低沉的哞叫。

  醒來,便再找不到蹤跡。

  有人嘆息著附和。

  記得那些年家中糧米眾多,米倉里竟被老鼠筑了窩。

  碩鼠在米倉中多年,便長的皮毛油亮,如嬰兒般大小。

  后來家道中落,幾乎餓死。

  那碩鼠竟然不知從何處,銜來飯食。

  他就靠著這家鼠的救濟,竟熬過了那一年,重起了東山。

  自那以后,他每一年都會為那鼠兄建一座米倉。

  可自從大災來后,米倉空寂,那碩鼠便沒了蹤影。

  種種故事,如貓狗,如雞鴨。

  從富貴家人,到貧寒百姓,家中牲畜,大多都有走丟的。

  于是,百姓們感慨著,這是大災。

  便連畜生,也知道要逃。

  可有的多少也養了這么些年,就這般沒了,連個念想都不剩下。

  著實令人唏噓。

  談論間,有青年舉著紙傘,從巷弄中奔過。

  眼尖的便朝著他喊。

  “吳家小子,這么大雨你要去哪?”

  “你老娘讓你早些回去,家中快沒糧了。”

  那青年在雨幕里回首,腳步不停。

  “知道了!”

  “我去給我娘子送飯,她在大堤上呢!”

  青年的衣裳都被雨水打濕,單薄的長衫把一個飯盒小心包裹著。

  背影沒入嘈雜的大雨之中。

  眾人微微搖頭,笑了起來。

  這吳家小子哪來的娘子,怕不是讀書讀昏了頭?

  這般丑的相貌,哪個姑娘看得上他?

  更別說家里窮的就剩下那個埋了半截的老娘。

  連一件像樣的衣衫都拿不出來,用什么娶親?

  閑談如雨水砸在地上,激起的水霧。

  有人忽而道。

  “你們有沒有發現,近日去堤壩上的年輕人多了不少?”

  “大災嘛,年輕有力氣,誰也不想見到那大水真淹下來,自然是要去的。”

  “可我總覺的哪兒不對,一個個笑的和花似得,哪像是救災,反倒是像去幽會。”

  “凈胡說,哪家女子去堤壩上幽會的?”

  “再說了,大水兇險,一不小心就會喪命,又是在深山,官府登記的壯丁,除了一些做飯的老婦,都是男子。”

  “路途遙遠,哪家女子不要命了,竟去那種地方?”

  話才落,一名女子便也撐著傘,抱著食盒從巷弄口經過。

  眾人頓時無言。

  ……

  此時,南州城外百里。

  洪水匯聚的大澤盡頭,一青一白兩條巨蟒,正在戲水施法。

  將涌向南州的激流,紛紛引入這一片大澤。

  “姐姐大澤要撐不住了,再有幾天南州城就會被淹沒。”

  “數百年修行,只為凡人阻隔這一災值得嗎?”

  青蛇在水中開口,不由得垂淚。

  白蛇氣息衰弱,用龐大的蛇軀橫亙在洪流中間,化作一道如白玉一般的堤壩。

  一雙靈動的蛇眼,望向遠處的高山。

  原本南州是沒有這座山的。

  那是一頭青牛所化,匍匐在曠野之上,洪水沒過牛嘴,便赫然小了不少。

  她又看向大澤四周,無數道洪流奔來,地面上的那些渠道,是一只碩鼠掘出。

  最后力竭而亡,化作一糧倉般的山丘。

  除此之外,她還見到過無數的南州大妖。

  譬如,大澤之中,那一株蓮藕。

  洪水兩側,這茂密的山林。

  不管男妖還是女妖,都曾在那燈火如夏的夜晚,在冥水兩岸顯露。

  白蛇淚流,身上的鱗片都被那洶涌的洪水轟擊到碎裂。

  血肉被撕開,渾濁的洪水灌入她的身軀,又從另一頭化作鮮紅的血水,傾瀉而下。

  白蛇望著遠方,雨幕中模糊的南州城道。

  “小青,因為我們一開始都是人。”

  “而不是妖。”

  “人會因愛而死,也會因愛而活,可妖不會。”

  “我們想要轉世,想要重新變成人,而不去做一只沒有感情的畜生,不也是為了去愛與被愛嗎?”

  青蛇沉默良久道。

  “可你準備好了怎么和吳公子告別了嗎?”

  “此一去,輪回百世也難以相逢。”

  白蛇大哭,淚水浸入了洪流,化作一顆顆潔白的鵝卵石,被大水沖到了河岸上。

  遠處泥濘崎嶇的山路上,一名渾身濕漉漉的青年,懷抱著食盒跌跌撞撞而來。

  “娘子——”

  他在大雨中呼喊,可雨水太大了。

  青年辨不明方向,他不止一次的跌倒在泥坑里,又掙扎著爬起來大喊。

  可他聲音又微弱,被淹沒在雨水的嘈雜和洪水的咆哮聲中。

  那一日,青年沒有找到他的愛人。

  抱著食盒的他,在河灘兩岸,撿到了許多潔白如玉的鵝卵石。

  那一日,大澤的堤壩崩毀,洪水傾瀉。

  有人看到,一條巨大的青蛇悲鳴,橫亙在了洪水之間,化作如同青山一般的堰口。

  那一日,天邊的大陣崩毀,暴雨中交雜著雷鳴。

  多年之后,或許會有無數的戀人,在大澤畔漫步。

  好奇河畔的石頭,為何只有青白兩色。

  也好奇,為何從堤壩上垂落的河水,沖擊而下,會發出斷人心腸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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