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官印是輕易不會碎裂的。

  那是國運龍脈之靈欽賜的官職,一旦在身便與性命相連。

  如那官袍烏紗一般,若是碎裂,便意味著將要死亡。

  南州城上空,干瘦的馬志遠,好似一棵枯樹,披著大紅色的官袍,擋在了他的百姓面前。

  城北的梅園里,那棵碩大的榕樹下,一匹黑瘦的老馬惴惴嘶鳴。

  它望著晦暗蒼穹下的孑立的老者,悲聲不止。

  緊閉的閣樓軒窗被大風撞開,無數的書卷、畫冊便被席卷了出來。

  整個南州的草木山川開始復蘇。

  馬志遠在南州做了三十年的官,便給了南州三十年的安定。

  沒有驚天的大災,沒有滔天的禍亂。

  在這動輒生靈涂炭,一切靈韻都會被吸食的世間,他為南州,為南州生靈,做了太多太多。

  于是,隨著馬志遠的一拜。

  海量的靈韻,自草木山川中來。

  自蟲蟻鳥獸中來。

  自百姓蒼生,生者亡靈中來。

  大雨磅礴,南州下屬的諸多縣衙內。

  一名名身披青綠色官袍的男子,在雨幕垂落的屋檐下,朝南州城方向凝望。

  他們是見過這位南州知府的。

  三十年前越過古道,牽著瘦馬,自京都而來。

  他們仍舊記得,三十年的馬志遠臉上,還殘留著些許新科狀元的意氣風發。

  可如今老得似風中殘燭一般。

  那時候的讀書人,為官者,從南州至京都,天下學子無不被他的才學折服。

  那是春風得意的少年,文采冠絕京都。

  一張馬志遠題詩的畫,便是價值連城的至寶。

  一首馬志遠寫的曲,定會傳遍人間青樓。

  沒有人知道,他為何南下。

  千百年來,他是頭一個主動赴任南州的官員。

  那時京都的人都稱南州為鬼域。

  妖魔肆虐,鬼怪多生。

  又有天災、匪亂,以及南州邊境不斷進犯的蠻族。

  是一處活不長的死地。

  可馬志遠用了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把南州變作了春光瀲滟的南州,安寧祥和的南州。

  他們見過,踏遍萬里山河,斬妖除魔的南州知府。

  他們見過,親自賑災救民,開倉撥糧,在雪地中奔走的南州知府。

  他們見過,浴血拼殺,抵御來敵的南州知府。

  他們見過,詩情萬丈,面對著茫茫曠野,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的知府。

  一名名縣官將頭頂的烏紗摘下,目光仿若能穿透那雨幕一般。

  朝著南州城的方向,躬身一拜。

  道道靈韻便如流光一般匯聚而去。

  此時,無數的南州百姓凝望無聲。

  這世間有人視他們為螻蟻,有人視他們為子民。

  有人視他們為食糧,有人視他們為手足。

  無數的孩童,指著天上那披著大紅官袍,獵獵作響的背影,向一旁的老者不解問道。

  “爺爺,那是是什么?”

  老人撫了撫孩子的頭顱,望著天空上那枯瘦的身影,意味深長道。

  “那,是我們的青天。”

  ……

  南州城上,眾多靈韻源源不斷匯入馬志遠將要碎裂的軀體。

  開始修補著他那支離破碎的身軀。

  大紅色的官袍在空中鼓蕩,他負手而立,獨自一人,面對著如海浪般拍來的森然鬼霧。

  冥帝化作的臉頰猙獰,道道帝威幾乎要將這個蒼老的男人碾碎。

  直向他吞來。

  在無數靈韻的包裹之下,蒼老的馬志遠,好似一棵枯樹。

  渾濁的眼眸,在危機之中,卻顯得越發的平靜。

  時光好像定格滯緩,他的眼神越過冥帝,越過那將要落在身軀上的帝威。

  越過厚重湍急的雨幕。

  落在那遼闊無垠的南州曠野上。

  他是準備去死的,可死之前他還想再看一眼南州。

  這片他生活了三十年的貧瘠土地。

  在南州的三十年里,他不止一次的想。

  這樣的地方,怎會養出妻子那般嬌艷的美人來?

  在城北院子里,那棵亭亭如蓋的大榕樹下,他曾一遍一遍的數著日子。

  他說,就快了。

  王屋會崩,黃泉會開,他會照看好南州的子民,把妻子的家鄉,打造得像京都一樣。

  會越過那幽冥,去奔赴一場,早就該來的幽會。

  他記得薛貴常說,他不是什么當官的料。

  就該好好當一個詩人。

  牽著一匹干瘦的老馬,從天邊走到另一個天邊。

  他記得,婉兒死的那天,他燒掉了自己所有的文集。

  種了好多好多的梅花。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看著那傾倒下來的可怖威壓。

  馬志遠心中知道,自己這一次是死定了。

  可自己若是要去死,到了黃泉,妻子定然不會喜歡他這張蒼老的面龐。

  這是一場籌備了三十年的相遇,又怎能這般倉促。

  越來越多的靈韻,匯入他干枯的軀體。

  塵封了多年的記憶,就好似一個被打開了的匣子。

  無數的畫面,在馬志遠的腦海里浮現。

  那一年的京都,有一個少女說,最愛他的意氣風發。

  她喜歡的人,定是力壓整個京都的英杰。

  馬志遠忽而笑了,面龐上的皺紋舒展。

  他的皮膚開始變得光滑,發絲變得黑亮。

  露出一張令人看了,便覺得心暖如春的儒雅面龐來。

  頃刻之間,他的暮氣潰散,蒼老的嗓音變得年輕。

  氣血在他干枯的身軀中,不斷充盈。

  好似一瞬間,時光倒轉了三十年!

  馬志遠挺直了身軀,如同白玉般的手掌,撫過天邊。

  朗聲道。

  “須知少時凌云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沉寂三十年,今日赴死,該明本心!”

  “此術,撥云見日!”

  “開!”

  話落,隨著馬志遠手掌一撫。

  那朝著南州城傾軋而下的森森鬼氣,頓時潰敗消散!

  好似有一只大手,撥開了這諸天云霧一般!

  傾瀉了近百日的暴雨驟然而止,絲絲縷縷的金光垂落大地!

  陽光若地毯一般,朝著整個南州鋪下。

  冥帝化作的面龐,被撕裂。

  本體的肉身,更是不斷崩毀。

  他面露驚色,震怒道。

  “這……這是何術!”

  他修行千年,從未見過這等神通,竟然連自己的死氣、冥力,甚至連自己和諸多法則的牽絆,都被短暫的切斷了!

  這等神通,若是此人創出,那將是何等驚才艷艷之輩?

  卻為何甘愿在這南州,做一小小知府?

  他不明白。

  自他復蘇,從仙棺之中踏出,就一萬個看不明白!

  不在世間千年,這世上為何多了如此之多的蠢人!

  冥帝的身軀在那神通之下,驟然炸裂。

  可片刻后,一團黑霧在虛空之中,再度涌現。

  陰冷的聲音,覆蓋了整個南州。

  “倒是好神通,可朕倒是想看看,你能阻朕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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