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龍七睜著眼睛,兩眼呆呆盯著虛空之處。

    何招娣連聲喚她,韓湘圍著床榻打轉,呂洞賓抬腳從外面走進來,龍七這才轉了轉眼珠子。

    “好奇怪,我剛才似乎感應到有我的族類,但又似乎不是。既有熟悉的部分,又有全然陌生的氣息。”龍七對呂洞賓道。

    “你感應到的或許是云伯。”

    云伯的龍晶,靜靜躺在龍七腦袋旁邊,散發著淡淡綠光。那綠光如同脈動,透過光線可以看到光滑表面下,一層層類似鱗片的物質,看得久了,那層層鋪開的鱗片般的東西,像一只綠色的瞳孔,有一種玄異色彩蘊含其中。

    綠色的瞳孔,像云伯的眼睛,神光離合,充滿慈愛,關注著龍七。

    龍七盯著綠龍晶,片刻之后閉目長嘆。“我差點都要忘記了,云伯已經不在了。你說的是,也許只是我太想他了。”

    昏迷三日,她的嗓子都是干的,聲音有些嘶啞。何招娣早早準備好燉的川貝雪梨,東西是藍采和派人送的,雪梨可是稀罕物,能清燥,還能養血生肌,除此之外,藍采和還命人不斷送來各樣藥材果品,只是他自己從來沒有出現過。

    何招娣將川貝雪梨燉的湯汁,用勺子喂給龍七,龍七喝了兩口,嘴巴里的苦澀轉甜,她第一次認認真真去看何招娣。

    何招娣已經衣不解帶的照顧她三天了,呂洞賓把龍七帶回來,何招娣一點不覺得是給自己添麻煩,事事都無需交代,處處做的妥帖,連一貫挑剔的呂洞賓都忍不住頻頻點頭。

    總算是給他和異聞社長臉了,不像之前,回回去平康坊或者曲江夜宴,沒有一次不把桌上的酒菜拼命往挎包里裝的,搞的別人還以為他呂洞賓快要吃不上飯了。

    龍七歪著腦袋看何招娣,原本臟兮兮的小乞丐,在異聞社里這些時日,被滋養的豐潤了一些,黃皮開始泛白,頭發也有了一些光澤,尤其是那一雙眉眼,眉如春山,眼如水,不美麗,卻大氣,端正大方,神情靈動卻不輕浮。

    一個干巴瘦弱的姑娘,竟然生出這樣的氣質,沒有一點小家子氣,倒讓龍七對她高看一眼。

    “謝謝你。”龍七道。

    何招娣又喂了她一勺:“謝什么謝,都是女子,本來就該當互相幫助,相互照拂,要是連我們自己都不幫自己,不好好愛自己,還能指望誰呢。”

    她這話意有所指,語氣也頗不客氣,呂洞賓跟韓湘對視一眼,摸了摸鼻子。何招娣為龍七的事,著實埋怨他們,最恨的就是藍采和,一個大男人,別人姑娘為了他不管不顧,他卻連個面都不露。

    “不聲不響,屁都不放一個,光送東西來算做怎么回事呢!”她憤憤不平地道。

    韓湘跟呂洞賓尷尬對立。

    何招娣不清楚具體的事情,只是心疼龍七,打從第一眼看到龍七,她渾身洋溢著活力與靈氣,純真無邪的樣子,就像未經塵世的稚子,讓她打心底里說不出的喜歡。龍七的那副樣子,古靈精怪,明眸善睞,俏皮可愛,仿佛世間所有的美好,本來就是為她準備的,眼睛干凈的不像話,看不到任何雜質,小鹿一樣的氣質,實在是天地間靈氣獨鐘于她一身,讓人見了便想守護,怕她被玷污。

    可是現在,她卻像一個被人打碎的瓷娃娃。

    龍七按住何招娣的手,她看到憔悴的韓湘,三天下來,他瘦了一圈。龍七扯出一個笑,將眼睛從韓湘身上轉開,對在場三人道:“曾經我以為,只要我想干什么,我就能干什么,全憑我隨心所欲。直到如今我才明白,那都是因為身邊有人幫我維護,替我周全,甚至用自己的命,換我的平安,就像云伯。平時他對我的付出,因為我早已習慣,所以并不覺得有什么,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很煩,可是現在回頭想想,欠他的實在太多,無以回報,等我終于意識到的時候,他卻已經不在了,這種虧欠跟遺憾,我永遠都彌補不上了。”

    呂洞賓道:“你是個善良的姑娘,如果我是云伯,我會為此感到欣慰。”

    龍七冷笑:“我已經五百多歲了,這種哄騙小孩子的話,你就不要對我說了。我現在終于有點明白藍采和,他說他不喜歡虧欠,原來虧欠的滋味這么不好受。”

    呂洞賓聽出來了,“你就說吧,你想干嘛?”

    龍七轉眼,定定盯住呂洞賓。“洞賓先生,你這異聞社的規矩,是不是只要我能再拿出一樣能夠打動你,或者讓你感興趣的東西,你就愿意為我做任何事?”

    “字面上是這個意思,但是要我去殺人放火,jianyin擄掠,我可做不到。”

    “我沒跟先生說笑。”

    “哦。”呂洞賓正色,“讓我代替藍采和嫁給你,這個我也做不到。”

    “你想得美!”

    龍七,何招娣,韓湘三人異口同聲。

    呂洞賓討了個沒趣,自己拖一張凳子坐在龍七跟前,問:“你想拿什么跟我做交易?”

    何招娣氣得將勺子重重朝碗里一扔,湯水濺出來,轉身朝廚房走了。

    龍七瞇起雙眼,黑色的眸心里似乎旋起旋渦,花瓣般的嘴唇微動,吐出兩個字。

    “東君。”

    旋渦猛然擴大,將呂洞賓卷裹,他一瞬間如同遭受雷擊,又如同被水滅頂。

    大海揚波的聲音,從遙遠的過去朝他襲來,那兩個字,就像一個咒語,更像一個機關,他清晰聽到記憶被打開的聲音,過往被他刻意埋藏的東西,就要奔涌而出了。

    東君。

    只是聽到這兩個字,都忍不住眼里涌出熱意。

    終其此生,我終于在快接近盡頭的時候,等到了有關于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