燊哥命銅錘撤了禁制,又叫小廝套著馬車接了姬先生過來。

    姬先生還以為出了大事,呂洞賓再也活不過來了,匆匆趕到,卻見他好端端站在屋中,倒是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何招娣,面色赤紅,嘴唇卻是紫色,顯然是凍透了。

    “你怎么……”姬先生拉著呂洞賓上下審視。

    燊哥搓著雙手,喜不自禁道:“這可都是姬先生您的功勞,若不是您給呂洞賓用上了龍血之珠,他這次就是神仙也救不回!”

    聽到龍血之珠,姬先生神情略顯驚詫。

    “你們把龍血之珠給我用了?”呂洞賓也顯得有些訝異。

    “對呀,不然你現在能好端端這么豎著?”燊哥道,“有沒有感覺自己不一樣了?”

    呂洞賓是覺得自己有些不一樣了,周身有種說不出來的清爽,四肢百骸無不通透。他細細尋思,有些質疑。“龍血之珠會對我有這樣的作用?”

    姬先生并不作答,垂頭略做思索,挽起袖子,將二指搭在何招娣腕上,觸手涼的跟冰一樣。“她怎么會把自己凍成這樣?”

    呂洞賓沒好氣道:“她腦子蠢笨,披著床被子在下面冰窖呆了一夜。”說著,兇巴巴瞪視張果跟燊哥,“你們也不知道攔著她!”

    燊哥趕緊撇清:“我昨夜又不在,我怎么知道她會蠢到披著被子在冰窖里呆上一夜?”

    張果愧疚道:“都是我的錯,何姑娘說有話要單獨對呂洞賓說,我真應該阻止她。”

    “何招娣有話要單獨對呂洞賓說?”燊哥摸著胡子,眼睛瞪得大大地,滴溜溜亂轉,“什么話,還非要單獨說?跟呂洞賓表白啊?”

    呂洞賓一腳將燊哥踹的坐在地上。

    燊哥頓時指著他大叫:“好你個呂洞賓啊,忘恩負義!老子為了救你,不惜頂風作案,你不知道現在御城守管控我們妖族有多嚴苛么?我帶著族中小的們,冒著多大的風險,在御城守眼皮子底下,又是把你偷運回來,又是慌著去請姬先生,來來回回的折騰,你就這么對我?”

    呂洞賓一點都不領情,“我可沒求你救我。你打的什么算盤,咱們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假惺惺地。”

    燊哥簡直要氣炸了:“好,再有一次,就算你求著老子,老子也絕對不會管了!”

    兩個人各自冷哼一聲,誰也不看誰。

    姬先生專心致志,絲毫不受影響,片刻后收指道:“這姑娘并無大礙,只是寒涼之氣浸入腠理,又深達筋髓,她身體底子差,跟阿婼類似,先天不足,原本她們姑娘家就尤其應當溫護血脈,避免受涼,今次這是被凍透了。我開幾服驅寒藥給她,其它的都好辦,只是有一樣比較麻煩。”

    呂洞賓道:“什么?”

    姬先生站起身,看著屋子里一群大男人,為難道:“她凍的太狠,需要趕緊泡熱湯,激活血氣,不然你們即便給她蓋再多被子也捂不熱。而且,未來幾日,還需要配合湯藥每日泡湯,將深入筋髓的寒涼之氣發散殆盡,否則淤積體內,還是會遺下病根。”

    一屋子大男人面面相覷,這確實是個麻煩。何招娣現在已經失去了知覺,泡湯時需要人守著。

    “這個簡單,就交給我了,不過,你們要把我的麻煩給解決了——”

    大門外傳來玉嬌嬌的聲音,她帶著碧珠乘車而至,身邊還帶著黯然銷魂的韓湘。

    不過一天一夜,物是人非,龍七被鳥爪怪抓走了,相識許久的呂洞賓,自己還是第一次知道,他隱藏著那么多秘密,那碎心裂膽的一幕還在眼前,憑著自己的能力,只有束手無策的份兒。

    韓湘紅著雙眼,看到呂洞賓安然無恙,既欣喜又震驚,進屋的時候被絆了一下,呂洞賓手疾眼快,抓住韓湘雙臂將他托住。

    “呂洞賓。”韓湘用力握住呂洞賓的胳膊,仿佛在驗證這一切都不是虛幻,“真的是你嗎?你……沒死!”

    呂洞賓笑道:“要不要我踹你一腳試試?”

    韓湘驚喜若狂,狠狠擦一把臉。

    “咦、韓太歲這可是哭了?”

    韓湘撒手,吸了吸鼻子,正色道:“我曾經說過,若有一日我韓湘真心敬服你,愿拜你為大哥,心甘情愿做你的小弟,今日韓湘便改口,從此以后,你呂洞賓就是韓湘的大哥。從前我只當你與我一樣,都是玩世不恭,荒誕不經,游戲人間之輩,直到今日才明白你并非同我一樣只是個浮浪子,你是個詼諧于外,正義其內的大丈夫。小七此次遭難,你定能施以援手,這些并非是我的阿諛之詞,我韓湘能有你這樣的大哥,實在三生有幸,也是小七之幸。”

    呂洞賓淡然一笑:“大哥就算了,你還是叫我呂洞賓,我聽著更順耳。”

    姬先生為何招娣開好藥方,燊哥的小伙計們拿著方子鉆地取藥去了,玉嬌嬌讓碧珠先行在廚房里燒熱水。

    呂洞賓問玉嬌嬌:“你又有什么麻煩了?”

    玉嬌嬌施施然走進屋,“太乙宮的人盯死我了。”

    呂洞賓了然,望向張果。

    張果低眉垂目,銀頭已經派傳音飛奴遞消息給他,簡單說了百媚千嬌閣的情況。青天白日之下,就有妖族明目張膽惹事,動靜還鬧得那樣大,先是墜龍,后又在平康坊,甚至波及整個城池,聽說大明宮中,寶座上的盤龍,口中銜著的龍珠直接掉了下去,險些將皇帝砸著,那龍珠紫銅鍍金,重達百斤,嚇得皇帝都病倒了。這件事情著實太大,太乙宮想壓都壓不住了,為此,大首又是一頓暴怒。

    玉嬌嬌進屋自己找個地方坐下,“御城守要追查昨日之事,除了那鳥爪怪,在場的還有誰,我只好把韓小哥關在酒窖,免得牽連出呂洞賓和那姑娘。”

    呂洞賓感激道:“你處理的極好。”

    玉嬌嬌手撐著額頭,唉聲嘆氣:“我現在是有家難回,只好在你這里盤桓些時日了,要是不幫我把御城守這個麻煩解決掉,呂洞賓,以后只怕你得養著我了,不僅是我,還有我的那幫姐妹們,你都得一并養著。”

    燊哥聞言,頓時從地上彈起來:“什么?你們百媚千嬌閣的姑娘們都要住在這里?”

    玉嬌嬌攤手:“我有什么辦法呢?”

    “那我這里不就成了狐貍窩!”燊哥拽著自己的毛發,驚恐至極,“張大哥,這件事情就只有你能幫忙了,百媚千嬌閣的姑娘們可不能住在這里,那我……我會被家中悍妻家法伺候,說不定還會被她趕出家門的!”

    燊哥懼內,雖然愛財如命,但錢財盡數都在老婆手里掌握,他身上是半個子都難有,只是他要面子,平時都隱藏的很好,眾人只知道他慳吝,不曉內情,此刻他連面子都顧不上了。

    “張大哥我求求你,看在我一直幫你的份兒上,這回你可一定要幫我!”燊哥拉著張果的袖子,聲淚俱下。

    張果為難,“可我早已被御城守停職,大首不允許我擅自參與太乙宮之事。”

    燊哥絕望的哭嚎:“我可怎么辦喲!”

    呂洞賓走到恢復原狀的書案后,那一整面墻一樣的柜子上,一副巨型畫作嘩啦一下從柜頂落地,眾人望去,皆自驚訝,那竟是一副十分詳細的長安城圖,各坊街巷無一不具,宛如整個城市鋪在眼前。

    呂洞賓自城圖前回頭,對著張果道:“事到如今,也不難為你,既然你現在住在異聞社,希望你也能出一份力。龍姑娘的身份,相信你也已然清楚,她的分量,對御城守,對我們每一個人,無需我多言,你心中自有判斷。”

    張果依然面無表情,只是那雙無精打采的眉眼,早已揚了起來。“還請洞賓先生指教。”

    呂洞賓滿意地點點頭,又環視在場眾人:“今日大家都在場,除了姬先生外,龍七的事情與我們每一個人都相關,呂洞賓在此請求大家,攜誠助力,人多力量大,我們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找出那鳥爪怪人的藏身之處,只要找到它,將它逼出來,龍姑娘自然能夠得救,御城守那邊也能有所交代。”

    張果望著呂洞賓,覺得眼前的他,既熟悉又陌生,從前他對別人的事情并不十分熱心,更不需要外人插手,孤行己見的厲害。他自然是個胸有溝壑,有勇有謀的,但行事偏于藏秘,又喜歡捉弄別人,莫測難辨,這死了一回,竟有種脫胎換骨之感。

    燊哥沒什么好氣道:“呂洞賓你就直說吧,你又算計著想要怎么差遣我們吧。”

    “我曾聽聞,長安城早在建城之初,姜子牙便帶著御城守,在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個方位,分別埋下了四隅玄鐵神柱,以做鎮守。那四根玄鐵神柱便如同四根定海神針,分別代表四種元素,相互之間可生作用,對于妖族而言,這四根玄鐵神柱便如四個地煞一般。四根四隅玄鐵神柱,罡氣彌漫,觸煞能知,太乙宮內自有感應,如今御城守還在滿城搜捕,想來那鳥爪怪物輕易也離不開長安城,一定藏匿于城中某處。”呂洞賓的手指在城圖上游走,“從昨日鳥爪怪對我的襲擊來看,城內前些時日頻繁發生的掏心案,必然是他所為,我們先在圖中標出案發地點,以此來推斷他的活動范圍。”

    眾人紛紛點頭,認為呂洞賓這個法子可行。長安城雖然大,但妖族各有習性,就像獅子虎狼都有圈地為界的習性,會給自己劃分范圍。

    只有張果聽了呂洞賓的話暗自心驚,呂洞賓怎么會知曉這樣的絕密?

    東南、西南、東北、西北這四個方位的四隅玄鐵神柱,是太乙宮秘而不宣的內幕,更是歷代御城守們暗中守護的機要。

    眼前這個散發披衣的年輕人,他身上究竟還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呂洞賓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張果思慮重重,思緒如麻。

    燊哥手下的小伙計帶著藥材回來了,碧珠也燒好了熱湯,姬先生親自配好藥湯,待何招娣被安置進去后才告辭離去。

    異聞社中,在張果等人的配合下,呂洞賓用筆在城圖上圈出掏心事件被發現的地方。

    姬先生背著藥箱,拿著雨傘,步履沉重,待離了異聞社所在的巷道,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停了下來,轉回身遙對異聞社的方向,從袖囊中摸出一物,捏在指尖。

    那粒龍血之珠在他指間流轉,光華內蘊。

    “呂洞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姬先生盯著手中龍血之珠,喃喃低語,“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