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巨獸,足長而體壯,每一只都比一個人要更加高大,一個腦袋就有石獅子那么大。粗壯的四肢,顯得格外有力,厚實的指爪,端部露出堅硬的甲,稍稍用力一踏,下面的磚石便碎裂了。

    巨獸長得像狼,卻比一般的狼要大上數倍,更像是狼一樣的獅子。在呂洞賓,何招娣跟曲池水君面前,帶有一種睥睨的姿態,自上而下的俯視。

    何招娣舉著火折子,整個人都愣住了,一只巨獸看見火光,緩緩朝她那邊而去,何招娣似乎嚇傻了,一動不動,那巨獸走近她,緩緩低下碩大的頭顱,從黑暗里逐漸顯露出全貌,上顎聳動,鼻端噴著氣,一只眼睛上有深可見骨的疤痕,那只眼珠子瞎掉了,整個眼球呈現灰白色,更顯得兇惡。

    就在那只巨獸流著口涎的大嘴,即將伸到何招娣腦袋上時,她忽然被人大力的拽開,手里的火折子也被搶去。何招娣這才驚悚回神,呂洞賓擋在她前面,舉著火折子與那巨獸正面相對。

    這些巨獸,何招娣不是頭一回見到了,那次三藏院出事的時候,她親眼看到這些從地底下鉆出來的巨狼,將一個個人咬的支離破碎。何招娣緊張起來,一只手緊緊拽著呂洞賓后背處的衣裳。

    呂洞賓手持火折子,神情冷肅凝重,雖然不敢輕舉妄動,卻與巨狼面面相對,毫不退縮。

    他的舉動似乎有些激怒了那只瞎掉一眼的巨狼,巨狼不滿地低吼一聲,這時,另外一只體型更加龐大的灰色巨狼過來,一甩頭,將那只獨眼巨狼甩開,并對它發出嚴厲的警告聲。面對那只灰色巨狼,獨眼的那只沒有任何的反抗,甩甩尾巴走開了。

    這些從地下面鉆出來的巨大狼型獸類,它們上顎尖長,嘴巴寬大,毛色棕黃或者灰黃,略混黑色,從喉嚨深處發出威脅的低吼,張開的大嘴里,獠牙森森,目光冰冷的盯著三人,將倒吊的迦樓羅王圍在中間。

    “洞賓先生,這是怎么回事啊?”曲池水君被兩頭巨獸虎視眈眈著,吞咽口水的聲音格外清晰。

    呂洞賓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這些從地底下面鉆出來的巨狼究竟是何物,又從何處來,來做什么。

    呂洞賓嘗試著朝一旁動了動,巨狼們立即警覺,紛紛齜牙低吼,有些甚至做出要將他撲倒的姿態,一個個蓄勢待發。

    一道雪亮的刀光驀然襲來,將呂洞賓手中火折子削斷后,刀風擦著呂洞賓的鬢發快速移動,卻是將捆綁住迦樓羅王的靈枷斬斷。

    曲池水君愣愣握著被削斷的靈枷,難以置信的連退三步。

    迦樓羅王倒地,巨狼們立時便要將呂洞賓,何招娣,曲池水君撲殺。

    “把金翅鳥王帶走,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水涵洞中響起一個清冷卻好聽的聲音,像發舊的銀片撞擊。這地下涵洞里沒有光源,火折子也沒了,一團黢黑中,只有呂洞賓能夠看得見。自從冰窖里出來以后,他就發現自己身上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無論多黑都不用照明,可以一目了然。

    他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手里提著一把長刀,斬斷靈枷之后,輕盈的揮舞兩下,長刀利落的歸鞘。她的長相,跟她的聲音一樣給人清冷的感覺,淡淡的眉眼,人淡如菊,穿一身略有些發亮的灰色大衫,腰間一條鮮紅色的組綬,是她渾身上下唯一的色彩,雖然刀法凌厲,卻給人典雅的感覺。

    她如同一支修竹,似乎在暗中也可視物,隔著一頭巨獸,也在細細打量呂洞賓。

    體格最大的灰色巨狼似乎有些不滿女子的命令,轉過頭嗚嗚兩聲。

    “帶走。”

    女子言簡意賅,卻不容置喙。

    一頭巨狼叼起迦樓羅王,這時的迦樓羅王很奇怪,自從聽到那女子的聲音后,他顯得十分安靜老實,竟是動也不動,任憑巨狼叼起自己,從翻裂的地面遁去。

    一頭頭巨狼從地下來,又自地下離開,一個接著一個,最后只剩下那頭最大的灰色巨狼和提刀的女子。

    女子一步步朝呂洞賓走過去,灰色巨狼顯得有些緊張,用身體擋在她跟呂洞賓之間,女子搖搖頭,灰色巨狼猶豫了一下,終是不情不愿的走開。

    她徑直走向呂洞賓,停在距離他一步開外的地方,認真的看著他。

    “你走吧,離開這里,離開長安,走的越遠越好。”

    呂洞賓黑暗中與她對視:“為什么?你是誰?”

    女子不回答他,凌空翻起,像一片樹葉被風吹上半空,在半空一個漂亮的折身,又輕盈的落下,落在那頭灰色巨狼的背上。

    她又看了呂洞賓一眼:“有些事情,你注定無法改變,有些人,你注定再也等不到。為了你好,也為了……”她沒有說下去,“你離開,去到別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或者你親自把東海七公主送回東海龍族,留在那里,或許還能逃過一劫。”

    呂洞賓渾身一震,她話里的意思,他聽得懂,這個陌生的女子,她顯然知道些什么。

    “你是誰?告訴我!你究竟是誰?你是不是認得東陽?”

    可是她收回了目光,再不看他,也不再理會。

    灰色巨狼馱著女子朝翻裂的地面下一躍便消失了,呂洞賓追過去,那道裂口深深,早不見她的蹤影。

    “你到底是誰?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東陽的下落!你回來,回來——你告訴我——”他徒勞的扒著裂縫邊沿,嘶聲大喊,若不是曲池水君過去將他攔住,他也要跳下去了。

    “你回來,回來,告訴我,東陽在哪里,她在哪里——”

    呂洞賓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消失,只是趴在那里久久沒有起身。

    “洞賓先生。”曲池水君開口相勸,“既然他們帶走了金翅鳥王,為了我家小公主的安危,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呂洞賓失魂落魄的站起來,“她一定是知道東陽的下落,她一定認得東陽。”他抓住曲池水君,“你認不認得她?她是誰?”

    “本君怎么會認得,本君的職責只是守護小小一方曲池水域,只認得水族,不認得走獸啊。”曲池水君心里暗暗叫苦,東陽又是誰啊?難道比他家七公主還重要?本想借助呂洞賓生擒金翅鳥王,帶回去請功的,這下可真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何招娣在挎包里摸了半天,終于又找到一個只剩下一點的火折子,她晃亮火折子,走過去,拍打著呂洞賓身上的灰土。“回去吧,大家肯定都在等著你。”

    呂洞賓沒有說話,被曲池水君跟何招娣拉著,從另外一條溝渠離開。

    在他們走后,那條通往山池別館的地下溝渠里,又下來一隊人馬,一個個舉著松油火把,師夜光身著便服,走在隊伍中間。他們來到水涵洞處,火把將內里境況照的清清楚楚,地面開裂,深不可見,一條類似巨蟒蛇皮樣的東西遺落在地,隊伍里一人走上前,用手中武器將其挑起,看了半天卻看不出是什么。

    “少監大人。”那人轉過臉,竟是與韓湘一道喝酒的威遠軍,“這是什么情況?咱們不是來抓擅闖公主別苑偷盜的賊人么,怎么……”

    師夜光的臉色,說不出的難看。他竟然不知道,長安城的地下有如此龐大又四通八達的排水溝渠,被呂洞賓鉆了空子。他跟迦樓羅王定下的計策不僅全盤廢了,呂洞賓沒抓到不說,如今還橫生枝節,迦樓羅王都折損了去。他倒不是在意迦樓羅王死活,而是迦樓羅王知道劫妖錄在他的手里,無論迦樓羅王落在何處,是被誰抓走的,劫妖錄的下落一旦曝光,他就是引火燒身,自身難保。

    無論是不周山遺族,還是御城守,都不會放過他。

    看來自己需要避一避了。

    師夜光本想殺了這隊威遠軍滅口,手伸到袖子里又停住,殺掉他們再毀尸滅跡很容易,雖然后患杜絕了,但后面威遠軍追查起來也是麻煩。他收回手,笑瞇瞇的找了個借口,又掏出一袋厚沉沉地銀子,將他們打發了。

    那一隊威遠軍的軍士,渾然不知自己在鬼門關前溜達了一圈,拿著銀子心滿意足的離開。

    水涵洞中,師夜光獨自舉著火把,看著曲池水君遺留下的半截靈枷,翻來覆去的思量著。

    先前他派出人手,暗中跟隨帶走龍七的馬車,可是那組人手跟著跟著卻失去了目標,也完全找不到他所說的異聞社在何處,很顯然,呂洞賓的異聞社沒有那么簡單,之前他輕敵了。

    師夜光站了片刻之后,下定決心,毅然決然的離開,卻沒有按照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