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靈師在宮裝仕女圖和群馬奔騰圖之間,將他所畫的那架橋橫陳其間,讓丫鬟們拿住兩端,自己夸張的揮舞著毛筆,跟降神一樣念念叨叨,筆尖朝仕女圖上光膀子的大漢一點,白靈師筆走,那畫中人也跟著動,就像活的一樣,看得眾人驚呼連連,只有呂洞賓皺起了眉。

    白靈師的筆,牽引著光膀子大漢,沿著畫上的橋,回歸到他原本應該在的位置,那些馬匹也被白靈師一通揮舞之下,逐漸回歸復位了,最后白靈師大筆狂舞,宮裝仕女手簪一枝花,優雅嫻靜,玩雜耍的昆侖奴興高采烈投著擲丸,光膀子的大漢繞著套馬索,飛縱在馬背上趕著群馬奔騰,氣勢雄渾。

    “神仙啊,真真的現世活神仙!”二管事就差給白靈師跪下了。

    白靈師忙活了一通,瀟灑的一挑胡子,朝呂洞賓擠眉弄眼。“異聞社小子,怎么樣,開眼了吧?”

    呂洞賓不咸不淡的打個哈哈。“既然事情已經解決,在下就先告辭了。反正我也幫不上忙,有活神仙在這里,我一個區區凡人,還是別湊熱鬧了。”

    二管事見狀,也沒打算多留呂洞賓,可白靈師卻一把抓住呂洞賓道:“走什么走,你先說,本師厲害不厲害,比你是不是更厲害?”

    呂洞賓豎起大拇指,配合道:“你厲害,你厲害,這種障眼法,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

    “什么?你說本師這是障眼法?你小子肉眼凡胎的,還敢這樣出言不遜!?”

    白靈師猶如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拽著呂洞賓胳膊不撒手。

    呂洞賓一夜未睡,又記掛著韓湘跟何招娣,心緒煩亂,當下也沉了臉,不愿再被白靈師糾纏。“你我原本便非同道中人,何必一定要得到我的認可,你就這么在意我的看法嗎?你厲害不厲害,跟我有什么關系呢,我又不給你錢。”

    “你……”

    白靈師剛要勃然大怒,呂洞賓被拽著的那個手腕上,戴著的招搖鏈忽然有了輕微的反應,水響石里發出聲音,微微躍動。呂洞賓一把堵住白靈師的嘴,讓他安靜,自己則細細分辨手腕上傳來的微弱反應。

    招搖鏈似乎被什么東西限制了一樣,那種感應力十分微弱,像一個人將斷未斷的脈搏,卻又不絕于縷。

    “何招娣!”呂洞賓對著招搖鏈喚一聲。

    招搖鏈上產生一些微弱的牽引力,指引出一個方位,卻是靈馨閣通往上面的木樓梯處。

    何招娣難道在相府里?就在這靈馨閣?

    呂洞賓感受到那股微弱的牽引力,將白靈師猛地推到一邊,一個翻身從中間的桌案上掠過,就要朝樓梯處跑。

    白靈師先是被不客氣的堵著嘴,面紅耳赤,嗚嗚有聲,后又被呂洞賓按著腦袋一把推開,他個子不高,只到呂洞賓下巴的位置,呂洞賓推開他的樣子,就像一個大人推開一個正在胡鬧的孩童。

    白靈師氣得跳腳。“異聞社小子,敬老尊賢你懂不懂?”

    二管事在他身后急道:“呂洞賓,你還有沒有規矩,這里都是我家大人珍藏的名畫,弄壞了,你賠得起嗎?”

    呂洞賓充耳不聞,人已經翻上樓梯,徑直朝上面三步并作兩步的躥去。

    “攔住他!那上面是老爺最寶貝的東西——”

    二管事招呼來府中眾多仆役,通往靈馨閣頂層的樓梯盡頭有一扇門,呂洞賓推了推,沒推動,他越往這里走,招搖鏈的感應就變得更加清晰,這表示何招娣肯定就在那里面沒有錯,呂洞賓喚了何招娣一聲,門后面并無反應,沒有人回應,他不清楚何招娣為何會在相國府,又為何會在一直緊鎖的靈馨閣頂層,當即想也沒想,抬腳就把相國大人最寶貝的地方給踹開了。

    門被踹開,頂樓空間比下面要小許多,但顯得比下面寬敞通透的多,因為那里面就只掛了一幅畫——

    雖然只是一幅畫,卻占據了整個樓閣,畫卷綿延數丈,鋪滿了所有的墻面。

    可是里面并沒有何招娣的身影,也沒看到韓湘。

    二管事的帶人沖了過來,白靈師怒氣沖沖跟在后面。

    呂洞賓的眼睛在四周瘋狂的找,招搖鏈的反應增強了,而這樓閣四面墻壁都是畫卷,畫卷是一個整體,不可能從中間斷開,所以這樓閣上面不存在有暗室,那么,何招娣究竟在哪呢?

    “山海神卷!”白靈師一聲驚呼。

    呂洞賓這才細細審視面前綿延數丈的長幅畫卷——異彩紛呈的顏色,山海相間,燦爛輝煌,波瀾壯闊,既氣勢磅礴,又生機昂然。有突起的奇峰,有層巒的疊嶂,還有浩瀚的海洋,四面墻壁的畫卷上,分別標注著:南荒、北荒、東荒、西荒,每一大塊的景色,地理風貌迥異不同,粲然可觀,在正中間的位置,遙可見一座高拔入云的巨峰,峰頂不可視,隱藏于奔騰狀的流云中。

    旁邊兩個斗大的字——山海。

    二管事的和眾多仆役,也是頭一回親眼見到這樓閣上所藏畫作,這里一般就只有相國大人才能涉足,即便是最得相國心的二管事,每次陪同,也只能呆在樓下,不允許登上這里半步。眾人皆被眼前磅礴畫卷所震懾,只覺得一雙眼睛根本不夠用了。

    樓下所有的名畫,在這幅長卷映襯下皆黯然失色。只是這畫作上,沒有提拔,只有一塊朱砂色的印章,卻看不出是什么,如同上古的天書。

    呂洞賓舉著胳膊,靠近山海長卷,一邊走,一邊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觸動,待他走到東荒時,招搖鏈劇烈震動起來,呂洞賓一雙手抵在畫卷上,叫了聲:“何招娣。”

    畫卷中,一座山的山腳下,忽然有個小墨點動了動。虧得呂洞賓眼疾,眼神也夠好,換做別人大概會認為只是眼花。

    呂洞賓馬上湊近,只見那小墨點,是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形,在磅礴畫卷中,真是芝麻一樣大。

    “何招娣?是你嗎,何招娣?”呂洞賓連聲呼喚,小墨點又動了動,竟然一個變成了兩個。

    兩個小墨點,是兩個人的樣子,面目五官都不甚清楚,但看外形,簡直就是何招娣跟韓湘!

    他們居然在畫中!

    他們是怎么進去的?

    呂洞賓摸索著畫卷,手下并無異常之感,這畫卷并非繪于紙張,而是一種特殊的材質,非紙非絹,摸上去有一種粗糙感,似乎上面的線條都能清晰感覺到。可是呂洞賓死活找不出能進入畫中的理由,他用手指戳那兩個小墨點,小墨點也只是微微動彈。

    “大人回來了,大人回來了!”樓下傳來丫鬟的提醒聲,二管事這才回神,要是被相國大人知道這么多人,都涌到了他最忌諱的地方來,那麻煩可就大了。

    二管事吩咐眾人守口如瓶,連同眾仆役,餓虎撲羊般將呂洞賓給生拉硬拽出去。

    相國大人從皇宮里出來,心情十分不美好,竟然都沒心思管畫的事情了,而是直接讓二管事隨便就將呂洞賓跟白靈師打發了。

    呂洞賓被不客氣的趕出相府,白靈師出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包沉甸甸的銀兩,而他那只知道吃的癡兒,顯得十分膽小,似乎被剛才那一頓鬧騰驚嚇住了,死死抱著白靈師的腿,一雙眼睛里都是驚慌,四處亂看,白靈師只好拖著童子,一步一頓的朝呂洞賓走過去。

    “哼,真是用人時朝前,不用人時朝后。”白靈師頗為不滿,就這么草草收場,連相國大人的正臉都沒見著,就被打發了。“異聞社小子,要不要去喝一杯,本師請客。”

    呂洞賓還在方才的震驚中,琢磨何招娣跟韓湘怎么會變成了畫中的小墨點,故而無暇搭理白靈師。

    白靈師似乎特別不能受冷落,特別希望受到關注,伸手在呂洞賓臉前繞了繞,“你想知道山海神卷的秘密嗎?想就求本師,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呂洞賓微微垂下眼簾,淡聲道:“我呂洞賓從來不求人,你千萬別告訴我啊,就算你說了,我也不會相信你的。”

    白靈師頓時像被人踩了尾巴,跳起來大叫:“你這人怎么這樣呢!”

    呂洞賓輕蔑看他:“我怎么樣了?”

    白靈師吹著胡子道:“你告訴我,為什么不會相信我說的?你方才就不信本師的法力神通,為什么?本師看上去,就那么的不可信嗎?本師不信!”

    “你想知道嗎?”

    白靈師迫切的盯著呂洞賓,捋著胡子點頭。

    呂洞賓微微俯身,如同一個長者,拍著白靈師頭頂心,慈祥道:“其實很簡單,你想要我相信你真的厲害,那就證明給我看,而不是光靠嘴巴說。耳聽為虛,眼見才為實。”

    “證明?”白靈師道,“方才本師已經露過一手了,難道還不能證明本師的能耐嗎?你想本師如何證明?”

    呂洞賓故作沉吟,嗯了半天才道:“如果你有本事能讓我自己進入山海長卷里一窺全貌,那我就相信你,心甘情愿的佩服你,佩服你到五體投地。可是你能嗎?一個大活人,怎么可能進入畫中世界呢,障眼法這種小伎倆,混口飯吃足夠,能讓一個大活人進到畫中去,那才算有本事。”

    “我都說了,那不是障眼法,不是!”白靈師孩子般氣得揮舞兩拳,大吼大叫,嚇得他腳下童子,更是死死抱住他的腿,還啃起了他的衣角。

    呂洞賓安撫的摸了摸他腦袋:“別鬧,有真才者,必不矜才。很多時候,人越是沒有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有實學者,必不夸學,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你真的足夠厲害,還需要刻意要人夸贊,引起別人的注意么?”

    白靈師快要被氣得吐血了。“好,異聞社小子,那我們倆就來打個賭如何?”

    呂洞賓連連擺手:“不賭不賭。”

    白靈師嚎叫:“你這人怎么這樣啊!不行,你不賭,本師就偏要跟你賭,若是本師能讓你入畫,你待如何,說!”

    “你真有那個本事,自然你說怎樣就怎樣咯。”

    “好!”白靈師深吸一口氣,“想要進入山海神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太消耗本師法力了,且待本師回去養足精神,也好好想想跟你賭什么。”

    呂洞賓聳聳肩。“您隨意,就算您說完這話,從此以后咱們再也不見面了,晚輩我也只當是您跟我開了個玩笑。”

    白靈師狠狠捋了兩把胡子,瞇起眼睛:“小子,只要你敢,晚上你到這個地方來見本師吧。”他朝呂洞賓手里拍了一塊木牌子,惡狠狠拎起童子后脖領子,“走啦,跟我回去啦,自己走,難道還想我抱你回去啊,沒門!”

    白靈師氣呼呼地拖著小童子走了,呂洞賓翻開手掌,看了看那塊木牌,又看了看遠去的雪白身影,露出思索的表情。

    白靈師拎著小童子,很快就轉出了相國府前的街道,轉過彎,他忽然停下來,扭過腦袋對著呂洞賓所站的方向,鬼鬼一笑。

    “異聞社呂洞賓,你也沒有傳聞里那么厲害嘛。”白靈師撫摸著小童子的腦袋,“本師就靜候你自投羅網了。沙沙,咱們回去了,回去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