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家規森嚴,注重家族顏面,一個被夫家不喜而休棄的女子的確丟人。

可同樣的,一個不被夫家所喜,被妾室和妾室的家族踩在頭上,還要逆來順受的女子難道就不丟人嗎?

君鴻白并無世家教育的背景,所以并不知道世家女子的高貴,不在于純潔無暇的名聲,而在于高潔不屈的風骨。

所以重生后,沈青鸞不再為著維持主母的顏面替君鴻白遮掩,亦不再對外強撐著光鮮的主母風范。

她不忌憚示弱,亦不忌憚將自己的傷口撕扯開給別人看。

為的就是將君家的不堪一點一點堆積,逐漸將她自己推上輿論的不敗之地。

直至日前,君鴻白冒大不韙也甘愿將杜家眾人撈回來,讓君家和沈家之間的姻親關系到達風口浪尖。

這個當口,只要一件小事引爆,有沈家族老助勢,合離一事,水到渠成。

至于引子,若她所料不差,應當就在杜綿綿的肚子里。

那么,她會不會料錯呢?

應當是不會的,前世今生,她的賭運都很好。

沈青鸞陪著沈新月瘋玩了好一會。

她喜歡看沈新月迎風打馬,就好像在看曾經單純明媚的自己。

直到夜幕將至,沈新月才戀戀不舍地從馬背上下來。

“長姐,什么時候再陪我來玩?”

“快了。”

沈青鸞替她細細擦著臉頰的細汗,溫聲道:“瞧你玩的一頭的汗,喝口溫水好生歇歇,若是著涼可就難受了。”

沈新月貪戀著她手帕在臉上拂過的感覺,正要再說什么,一道慌亂的聲音打斷兩人之間的溫情。

“夫人救命!有人來府上抄家,大爺要夫人快些回府!”

昏黃的夕陽將長棟臉上的驚慌映照得纖毫畢現。

沈青鸞蹙眉,待聽清他所說的話,不緊不慢地收了帕子。

左右是抄他們姓君的,與她何干。

“夫人!”長棟急得直跺腳,“那幫官兵不管不顧地就沖到大房,說大爺包庇杜家的罪犯。

侯爺今日又不在家,老夫人險些被嚇暈了,大爺說了讓您快些回去主持大局!”

沈新月輕聲嘟囔:“一個大男人還要長姐主持大局,我看他不如梳個發髻做女人算了,還當什么官。”

沈青鸞瞪了她一眼。

轉過頭,語氣平淡:“知道了。”

原以為是多大的事,嚇得君鴻白從主子到奴才全都嚇破了膽。

包庇罪犯?

杜家那些人都是君呈松在官府辦了批文領出來的,要為此而問罪也該問到正主上去,怎么會找到君鴻白頭上。

枉他在朝堂待了這許久,竟是只長歲數,不長腦子。

沈青鸞只是略微一想,便猜出這大抵是君呈松在借題發揮。

至于他目的為何,沈青鸞懶得去想。

一路慢慢悠悠的,等馬車到了鎮遠侯府門口,府中已是兵荒馬亂,沸反盈天。

“救命!”

“官爺饒命,奴婢是侯府的家生子,跟杜家的人一點關系也沒有!”

鎮遠侯府大房的丫鬟們被推搡著擠到侯府的空地上,俱都面色惶惶。

穿著甲衣的官兵不住穿梭出入,將四下試圖逃跑的丫鬟小廝揪出來。

沈青鸞蹙著眉逆著逃跑的人流往內,遠遠就見著大房的丫鬟被官兵一個接一個逮住。

不少官差臉上帶著淫邪的笑去搜她們的身,將一身的外衣里衣甚至肚兜等物都扯開。

丫鬟們被折辱得哀哀哭泣,不斷磕頭。

“放開我!我可是懷了侯府的血脈,若是動了胎氣你們擔當得起嗎!”

大著肚子的杜綿綿和妾室劉月娘俱都被人揪著往正院的空地中推,見了沈青鸞,劉月娘如同黑暗中見到光柱一般整個人都亮堂了。

忽地爆發出一陣驚人的力道,拼著被刀砍傷胳膊,掙開鉗制她的官兵,連滾帶爬沖到沈青鸞身側。

“夫人救命!”

那些丫鬟的下場她看在眼里,若自己也遭了這樣的毒手,受了這樣的摧殘,豈非生不如死!

她形容狼狽,珠珠眼疾手快擋住她撲向沈青鸞的動作,“查案的是官府的人,求我們夫人做什么!”

若是被官差們誤以為她家夫人也跟杜家的人有關,豈不是連累她們夫人要遭災。

翠翠也在沈青鸞耳邊低聲勸道:

“夫人,府中這樣亂,您還是回沈家暫避一二吧,若是被哪個不長眼的沖撞了那就得不償失。再說了,”

翠翠又瞥了一眼大著肚子的杜綿綿,“杜家人曾經那么羞辱您,她們倒霉您看戲就是了。”

沈青鸞面色波瀾不驚,只伸手拍了拍珠珠的肩膀,示意她讓開,讓劉月娘站到她身側。

繼而淡聲道:“我的確不喜歡杜家的人,也不愿管她們的事。

但一碼歸一碼,這些官兵如此羞辱女子,我若坐視不理,豈非辜負沈家十數年來的教導。”

站近了的劉月娘聽到這句話,竟是羞愧得低下了頭。

方才她的確想著禍水東引,若是那些官兵也如此羞辱了沈青鸞,以沈家如今的聲勢必然要為沈青鸞討回公道。

而她這種小人物,連帶著也能免于劫難。

沒想到,壓根不需要她算計這些,沈青鸞從未想過袖手旁觀!

可笑的是她曾經還以為沈青鸞會算計她。

殊不知以她的胸襟、思想、氣度,莫說比起內宅女子,便是比世上大多數男子都還要開闊。

自己這樣的人,又怎么會走入她的視野之中。

劉月娘緊緊跟在沈青鸞身邊,看著她一步一步沉穩而堅定地走向官差面前。

“夫人,官府辦差,您還是暫避為好,不然,刀劍可不長眼,您覺得呢?”

為首的官差不知得了什么吩咐,果然不敢沖撞沈青鸞,卻也沒有避開的意思,仍舊緊緊抓著杜綿綿。

沈青鸞心中飛快地思量著這些人的來意,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扯下披帛蓋住杜綿綿在拉扯間有些被袒露的胸脯。

“大人說的是,我身為君家主母原也該配合官府查案,只是即便死囚也有尊嚴,更何況我府上這些丫鬟,本就并無定罪,怎能遭受如此凌辱。

據我所知官府本是有女衙役的,若要搜查丫鬟,何不請女衙役前來。”

為首的官差有些為難。

他們是領了命來大房大鬧的,自然是能多猖狂就多猖狂。

可與此同時,他們也被再三叮囑,府上別的女子隨便怎么整治,唯獨這個沈青鸞,卻是一點冒犯也不能有。

為此,他們特意挑了沈青鸞不在府上的時間上門。

沒想到她不但半途回了府,還敢多管閑事跟他們正面對峙。

兩廂為難,那官差終是撤了刀,卻不情不愿道:

“官府的確有女衙役,只是今日搜查侯府大房,是陳統領帶隊,夫人想請女衙役來搜查,不如親自去和陳統領說個分明。”

沈青鸞了然。

這人定然是料定她不敢出頭太過,所以刻意刁難。

對此,沈青鸞只淡淡一笑,“正有此意。在陳統領下令前,還請大人對我府上的下人們禮貌一點。”

說著,果然領著人往府中最混亂處走去。

那些官兵對視一眼,彼此停了手中動作。

被沈青鸞一言解救的丫鬟們俱都劫后余生,崩潰得嚎啕大哭!

原本緊關房門藏在屋子里的君倩和君遠見著沈青鸞要離開,糾結片刻,忽然推開房門跟在沈青鸞身后,亦步亦趨地追隨著她的腳步。

她的身影并不高大,也不強壯,不比君鴻白氣宇軒昂,反倒透著女子的秀美單薄。

可落在兩人眼里卻無比安心。

從未被親娘教養過的兩人第一次明白,原來這就是“母親”兩個字的含義。

不只是衣食住行有人打理,更是犯錯時及時指點糾正,迷茫無助時,能夠給予引領和依靠。

少頃,一行人到了書房門口,但見為首的陳宣一刀砍破君鴻白書房的木門。

嘩啦一抽,木門頃刻粉碎,露出里頭的人影。

刀光宣宣,刀聲呼嘯,躲在小廝身后的君鴻白面如土色,色厲內荏喝道:

“陳宣,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來鎮遠侯府鬧事!”

陳宣一腳踢開小廝,將刀架在君鴻白脖子上,“在鎮遠侯府鬧事我當然不敢,不過我今日是奉了圣命清查杜家的漏網之魚,君大人可得好生配合。”

君鴻白滿臉如雷劈一般不敢置信,“杜家的人可是二叔親自領回來的,與我有什么干系!”

沈青鸞暗道了一聲蠢貨,居然問出這種蠢問題。

陳宣本就是君呈松的人,今日來侯府自然是得了君呈松的授意。

問這話,可不是惹人發笑。

果然,陳宣似笑非笑,“誰領了人回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杜家幾個人的奴籍落在了侯府大房,贖身的銀子也是大房所出,這些日子他們更是在大房安置。

你說是侯爺領回來的,證據呢?”

君鴻白如墜冰窖。

難怪當日君呈松刻意將這些人劃入大房,目的便是為了跟他自己扯開關系。

他早有預謀,要借此將大房徹底踩下去!

越是危急時刻,君鴻白的腦子轉得更快,“就算這些人如今在我府上,可也是官府走了明文,若他們有罪也是官府查案不力,與我無關!”

陳宣瞇著眼,“今日才查清杜家人除了行賄官員、殺人搶方、謀財害命之外,還勾結民間邪教忤逆皇權。

就在昨日查到杜家余孽私下遞送信物與邪教賊首聯系,這信物能夠送出,想必也有君大人助紂為虐之功”

君鴻白聽完,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