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謹言猜到服役會很辛苦,但也沒有想到這么辛苦。
大軍開拔的第一天,走的還多是平路,比較簡單,到了山上,就變成小路。
有時糧車根本不能通行,這時就需要他們去砍伐擋路的樹木,搬掉攔路的巨石,填平凹坑,在河面上架設簡易的橋梁,實在行動不了,就是硬搬也得把糧車給搬過去。
一天下來,顧謹言累得雙手都和灌了鉛一樣,腳底板更是磨出許多水泡,而那古怪少年更是不堪,僅僅小半天,就累得渾身打擺子,不停哆嗦,不是顧謹言幫忙,他早就倒下了。
這讓他對顧謹言倒是親近了那么一分,勉強愿意跟顧謹言開始講話,只是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似乎喉嚨里含了什么東西一般,而且惜字如金,即使講話,每次也不過幾個字。
顧謹言目光在他脖頸上一掠而過。
那里,因為汗水的不斷沖刷,隱隱露出一絲雪白,細膩如瓷,不過很快,又因為更多黑灰沖刷而下,將那里掩蓋。
古怪少年不覺有異,但面對顧謹言的目光,卻仍是目光躲閃,低下頭去。
顧謹言回過頭去,不再細看,微微一笑。
所幸這一天除了辛苦,倒是沒有別的事情發生。
更沒遇上妖類,算是大幸。
夜晚,眾人找了一個地方宿營。
隊率柳鐵良選擇的營地,是設在一個小山坡之上,背后有一條淺淺的河流,涉水可過,卻清澈見底,正適合取水。
而山坡之上,干燥,易守難攻,居高臨下,亦更方便偵察四周動靜,防備意外。
眾人將糧車堆在山坡四周,結成環狀,再在關健地點挖出一條壕溝,設置拒馬陣,鹿角,陷坑。
雖然不是正規行軍,但這些必要的設施,也是不能缺少的。
這樣有野獸或妖物攻過來,至少能起到一個警戒,或緩沖的作用,給了眾人準備迎敵,或逃走的機會。
隨后,營地中就開始生火做飯。
御妖軍有自己的私鍋,而民夫們的晚餐則要自己解決,軍中只發放下最簡單的糧食,需要他們自己去煮熟,當初分伍時發放的鐵鍋,就是作此之用。
于是伍長利用職務之便,自己美美地在一邊休息,去指揮顧謹言收拾柴火,古怪少年升火燒水,另外兩人負責煮粥。
御妖軍發下的糧食,是一把糙米,一把干了的野菜,別指望有什么葷腥,那不現實,甚至糧食和野菜都是有定量的,能保證你不餓死,但吃飽都不可能。
即使如此,當篝火升起,鐵鍋架起來,里面的清水燒開,放入糙米,野菜一起混煮,菜粥的味道飄出來,眾人仍是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
累了一整天,誰不是又餓又累,當菜粥煮好,便由伍長分配,各自盛了一小碗,躲到一邊去吃。
伍長當然不一樣,獨占一大碗,這里可以看出,他選當伍長不是沒有原因,的確福利會好上一些。
不過顧謹言對此只是冷眼旁觀,并不羨慕。
吃完菜粥,腹中有了一點暖意后,伍長又吩咐眾人將鐵鍋洗干凈收拾好,好明天繼續用后,便開始架設帳蓬,鋪設草席,最后率先鉆了進去,占據最好的位置,躺下就睡。
顧謹言故意遲了一步,果然,古怪少年搶先進去,占據了角落的位置,獨自蜷縮在那里,和眾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眾人不以為異,只有顧謹言,更覺得這少年有問題了。
他走在古怪少年身后,占據了他前方的那個鋪位,眾人看他文弱,也沒有跟他搶,自覺的將這個位置讓給了他,于是剩下那兩名民夫,則睡覺帳蓬門口的位置,那里夜晚風大,會稍微有些冷,不過民夫都是糙漢子,也沒人在意這些。
顧謹言看了少年一眼,此時他已經閉目,似乎已經睡著。
但顧謹言可不相信,知道他是裝睡,不過此時,他也顧不上他,因為他自己,也累得不輕。
先是運了一天的糧,又砍樹又開路,累得半死。
到了營地也要尋找柴火,燒火做飯,搭建營帳。
躺在一張破舊的草席上,感受著腳底火辣辣的疼痛,顧謹言微微蹙眉。
前世今生一起加上,他哪里吃過這種痛苦?將腳從靴子里面拔出來的時候,一股酸臭味差點熏得他直接閉過氣去。
而其他人身上的氣味只會更加難聞。
那古怪少年裝不下去了,偏過頭去使勁捂住鼻子,所有人中,只有他一個人即使休息,依舊緊緊裹著衣服,連靴子都沒有脫下,也不怕這樣難受。
顧謹言找來用一根細枝,將腳上新生的水泡挑破,痛得呲牙咧嘴,可仍是堅強的忍住了。
挑破之后,他從隨身攜帶的行李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倒出一些綠色的粉末,敷在腳上,開始痛得他直接一呲嘴,臉面變形,但過了片刻,疼痛消失,卻有一股清涼的感覺傳來,原來那火辣辣的感覺消失了許多。
顧謹言重新穿上襪子,這才感覺舒服了一些。
而看到這一幕,伍長,另兩名民夫頓時好奇地圍過來,知道這是可以生肌止痛的‘生肌散’后,紛紛求取了一些過去,顧謹言也不吝嗇,他們要就給。
于是三人學顧謹言一樣,將腳底板的水泡用竹枝挑破,然后將藥散敷在腳上,除了開始一痛之后,隨后就感覺舒服了許多,似乎連趕路一天的疲憊都消去了一些。
他們對顧謹言被征勞役,居然還帶這種藥粉在身上大是訝異,對他的慷慨卻又心生感激,一時好感大增,紛紛對他千恩萬謝。
只有伍長,自持身份,依舊保持高傲,沒有多說什么,仿佛覺得天經地義。
顧謹言看向古怪少年,揚了揚手中瓷瓶:“你要來一點么?行走了一天,腳底的水泡不挑破,趁晚上休息涂上藥散,明天只怕會更難受哦?”
“不用。”
少年眼睛里似是有些渴望,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倔強的轉過頭去,拒絕了顧謹言的好意。
顧謹言便也沒有強求,收起瓷瓶,對那少年道:“需要的時候再告訴我。”
說完,便躺倒在草席上,呼呼大睡。
少年在他睡下后,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睛中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仍是沒有開口,過了片刻,轉過身去,背對顧謹言,面朝帳蓬的那一面,不多時,呼息漸輕,也慢慢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事,這行軍第一晚,幸運的平安過去。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外面便傳來隊率柳鐵良踹著帳蓬的聲音:“起床,埋鍋造飯,吃完早飯,立刻起程。”
于是,眾人只得揉揉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的從草席上起身,去重新埋鍋造飯,簡單對付了一口,立即收拾帳蓬,攜帶糧車,繼續朝山中啟程。
這一路上實在沒有任何景致可言,雖然龍蛇嶺中,實際景色還不錯,樹木蕭疏,河流如帶,煙草迷離,但是,眾人擔負著行軍的任務,實在無心欣賞。
一路行來,所有人又累又困,連話都少了很多,哪怕那個喜歡上竄下跳的伍長,也變得沉默了許多。
而很多人,第一天腳底的水泡沒有挑去,第二天再走下去,幾乎每一步下去都是一陣呲牙咧嘴的慘叫,那古怪少年更是一瘸一拐,不得已找了個樹枝當作拐杖拄著,這一天他的活計幾乎都是顧謹言主動替他挑過去的,不然足夠他受。
不過即使如此,他也仍緊毅地緊閉雙唇,不肯發出一聲慘哼,這讓暗中看到的顧謹言,倒是佩服了許多。
只是當夜,當再宿營的時候,顧謹言再次拿出生肌散,問他要不要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不過,他雖然要了生肌散,卻沒有和眾人一樣在營帳中直接去敷,反而刻意跑到了外面一片小樹林,過了片刻才慢慢地回來,顧謹言看了他一眼,問道:“沒事吧?”
“沒事。”
少年聲音僵硬的回答。
過了片刻,又低聲向顧謹道:“謝謝。”
顧謹言剛開始沒聽清,反應過來,忍不住一笑,道:“不用客氣,應該的,幫你也是幫我,不然明天我們伍再少一個勞力,我豈不又要多做一份工。”
少年沒有再說什么,重新回到草席上,面朝帳蓬,蜷縮睡下。
顧謹言眼睛閃了一閃。
這一夜他就沒有昨天那么累了,畢竟有了經驗,懂得借力省力,于是趁眾人睡著,自己從行李中掏出筆墨紙硯,來到帳蓬之外,找了一處安靜的地方,一邊給竹籠中的書蟲喂上一小塊書頁,一邊開始靜靜地練字。
沒錯,這次出行,他特意把筆墨紙硯也帶了出來,畢竟雖然是行軍,但總有自己空閑的時間的,這次出來還不知道多久能回去,他并不想荒廢。
他卻沒有注意到,帳蓬之中,原本似已睡著的少年,目光落到帳蓬之外,那一邊磨墨,一邊書寫時,被明月投射而下的清秀影子,眼中似是露出一些奇異。
少年喃喃地道:“謝謝你。”
他的聲音輕輕的,軟軟的,在這深冬寒夜,帳蓬中的另三人早已睡得和豬一樣香熟,沒有人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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