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 > 第三百九十二章坦承
  陸時的確不冷。

  夜深了,有個女孩兒專程等在這里,什么都捂熱了。

  他牽著馬默默往前走。

  腦仁兒如今不拿蹄子踢他,改拿腦袋拱他,親熱的跟什么似的。

  畜生其實和人一樣,誰對他好,它就對誰親。

  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好一會,說:“師兄,其實每年生辰,都是我最不開心的一天。”

  “為什么?”

  “我娘是生我的時候,落了點病根,太醫說她懷孕的時候吃得太好,以至于把我養得太大了,不好生。”

  她聲音有點發沉,還有些顫。

  “我娘說她沒指望會有自己的孩子,老天爺突然給她了,她就想讓我在娘胎里養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她不知道,我寧愿自己生下來瘦得跟只貓似的,也想她好好的,如果沒有我,她能活很久很久。”

  她輕輕嘆氣,“我爹也不會一個人到現在。”

  陸時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就是聽不得她嘆氣。

  “我在馬廄里藏了點酒,你要不要喝一口。”

  “藏酒做什么?”

  “夜里冷,喝幾口就不冷了。”

  她撇撇嘴,“沒有下酒菜嗎?”

  “喝酒不用下酒菜。”

  他調轉馬頭,把女孩兒扶下來,從草垛里掏出個酒壺,掏出帕子擦了擦壺嘴。

  “給。”

  她接過來,小心翼翼的喝了兩口,咂了咂嘴。

  “這酒怎么這么烈?”

  “烈酒才解愁。”

  他轉身拿下幾個草垛子,放在地上,又把外袍鋪在上面,“坐。”

  她聽話的坐了。

  他在她邊上坐下,擋住風口,“再喝兩口就不冷了。”

  她咕咚咕咚就是兩口。

  他看她一會兒,嘴角往上彎了彎,“今兒的戲,好看嗎?”

  午時壽宴,唐府大小姐吃到一半就不見了蹤影,找半天才發現,她和姓唐的小子又跑戲臺看戲去了。

  “嗯,好看。”

  “唱的什么?”

  “西廂記。”

  他皺眉,“怎么看這個?”

  她嘟嘴,“這個怎么了?”

  他良久才低聲道:“十個書生,九個不懷好意,你別信。”

  “那還有一個呢?”她轉過頭看著他。

  “還有一個……”

  他對上她的眼睛,沒由來的心中一悸,“更壞。”

  她垂下腦袋。

  他喉結上下滑動,有些不忍心,“除了這個戲,別的戲隨你看。”

  “我爹是好的。”

  她不甘心,“他為了我,都不打算再娶。”

  “嗯。”

  “你也是好的。”

  “我不好。”

  他沉默了一陣,打算說一些自己的過往。

  “我來京城之前,在妓院里住了四年,所以男人的心思,我最懂。”

  女孩兒的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他瞥她一眼,又把視線挪開。

  “我把我娘給我上京趕考的銀子,都敗光了,才肯從妓院出來。”

  女孩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我娘在陸家的名聲不大好,我爹……我甚至不知道我爹是誰,我的名字不在陸家的族譜上,陸家人都說我是野種。”

  他停頓了一下。

  “我一直在想,我爹是誰?是路邊的叫花子?是陸府的哪個酒鬼,或者是……”

  “別說了。”

  女孩兒突然尖叫起來,“你閉嘴。”

  他不以為然的笑笑,“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以后一個人別來這里。要來,讓林壁陪著。”

  女孩兒懵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話里的意思。

  她蹭的站起來,一仰頭,將那一壺的酒都喝完了,然后把酒壺往他懷里一扔。

  “師兄,謝謝你的酒。還有……”

  她牽了一下嘴角,說不下去了,撒腿就跑。

  陸時看著她消失在拱門口,自嘲一笑。

  他不僅懂男人心思,也懂女子的。

  那丫頭的手指冰冷,可見已經等他許久;她收了那么多的禮物,卻巴巴跑來問他討要……

  他有什么好?

  他哪里值得她等?

  她等的人應該是褚言停,他們家世相當;或者是唐見溪,那人風趣幽默,絕非凡夫俗子。

  再不濟,也應該是這個公的世子,那個侯的兒子……

  唯獨不能是他。

  傻丫頭,我不配的!

  ……

  從小到大,陸時的喜怒哀樂都藏得很深,他不會輕易被人窺破心事。

  沒有人知道他心里藏著驚濤巨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對女孩兒說出那幾句話后,心口一直疼了好幾天。

  那天過后,唐之未病了,太醫說是染了風寒,養一養就好了。

  這一病便是一個月。

  這一個月,別說是褚言停,唐見溪這兩個傻小子,千方百計哄他們小師妹開心,就是太子府也常常有好東西送來。

  陸時借口讀書忙,一次也沒去探過病。

  他此刻已經拿到了稟生的頭銜,要準備兩年后的春闈考試。

  少女心思最為敏感,那一夜以后,他們就像兩條路,一個往左,一個往右,漸行漸遠。

  病好后,她不再往書房來聽課,晚間用飯,也都在自己的院里。

  她開始像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一樣,開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偶爾在府里遇見了,她端端正正喚一聲“大師兄”,便轉身離去,再不多言一句。

  一個人的眼神藏不住,一個的冷淡也藏不住。

  每當這時,陸時心里就一陣翻江倒海,仿佛那驚濤巨浪又掀了過來,將他掀翻在地。

  女兒郁郁不悶瞞不過唐岐令,姑娘大了,又沒個親娘教導,他這做老子也束手無策,只命褚、唐二人多陪著些,時常開導開導。

  年齡相仿的三個人,漸漸走近。

  從前由他陪著的下棋,猜謎,對對子,投壺……也都換兩位小師弟。

  她再也沒來過馬廄,腦仁兒成了沒主的野馬,和他一樣失魂落魄。

  又過兩月,她被唐見溪那小子帶著喜歡上了聽戲,常常女扮男裝,偷偷跑去戲院。

  先生知道后,一臉的無可奈何。

  唐家雖然富貴,但哪有天天往家里請戲班子的,她一個大姑娘家,雖說女扮男裝,但也不是事兒;

  可禁著不讓她看,又舍不得,只得約法三章,一個月女扮男裝一回。

  有一回,他從外頭回家,正好碰上兩人聽戲回來。

  她和唐見溪挨得很近,一邊走,一邊聊著戲里的事,路過一棵銀杏樹,葉子落在她發間。

  唐見溪拉住她,伸手替她摘去,兩人相視,各自一笑。

  他咳嗽一聲。

  兩人轉身,一前一后喚了聲“大師兄”,又繼續往前走,繼續聊他們的戲。

  誰也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他若無其事地回到房里,忽然像被什么壓垮了似的,一下子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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