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七被帶回登月館,玉嬌嬌和碧珠負責為她梳洗打扮。雖然變成了一個耄耋老嫗,但龍七愛美,她想漂漂亮亮的離開。

    登月館里還有許多龍七之前帶來的東西,曲池水君又送來不少,玉嬌嬌給她挑了一套月白色的孔雀羅裙裳,配鴛鴦鈿帶,夜里曲江池畔的風要冷一些,玉嬌嬌又給龍七披了一件白里透銀的精綾大衫,皎潔精美,一直鋪到地上,白煙簇雪般奇絕。

    龍七親自要求何招娣給自己梳頭,不要繁雜的式樣,只要清爽,就梳那天同樣的堆髻。

    何招娣握著龍七那頭蒼白無華的頭發,回想那日,她一頭青絲光滑冰潤,就抑制不住想哭。韓湘跟曲池水君在外頭布置畫舫,由韓湘出面將整個畫舫都包了下來,船艙里進行改造,龍七如今力疲,難以久坐,給她安置了寬大柔軟的臥具,其他一應擺設全部撤走,留給藍采和吹簫,龍七躺在臥具上欣賞便可。

    張羅完這些,韓湘從登月館臨水軒進去看看龍七,龍七正靠著被褥在梳頭,透過半透明的簾幕,依稀似乎還是當初的模樣,側臉的輪廓還是韓湘記憶里的樣子,她回頭的剎那,韓湘看到的還是那個飛揚跳脫的小姑娘。

    “韓湘,你來了。”龍七半睜半閉著眼睛,雖然有曲池水君帶有龍血之珠的內丹支撐,但內丹是認主的,不是她的東西,她還是顯得精力不足。“好端端的,你怎么哭了?”

    被龍七一說,韓湘才發覺自己又忍不住流淚了。

    “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丑?”龍七難為情的摸摸臉。“你被我丑哭啦?”

    龍七自己覺得好笑,說著就笑起來,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有一些當初的影子,神態還是那個純真無邪的少女。

    韓湘搖頭:“你不丑。”

    “那你哭什么?”

    “誰哭了,小爺才不會哭。”

    “你都流淚了。”

    韓湘止淚,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還不是你害的,你美得晃了我的眼。”

    龍七噗嗤一聲:“韓湘就是韓湘。對嘛,這才是你啊,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韓湘。”

    韓湘跟龍七一起笑,鼻子卻發酸。“我永遠都是你認識的那個韓湘,永遠不會變。”

    “我知道你是騙我的,哄我高興。”龍七垂眸看著自己枯瘦的手臂,曾經圓潤的胳膊如今一層雞皮似的,粗澀枯黃。

    韓湘怕她傷心,急忙道:“你不丑,你什么時候都是最美的。”頓了頓,又很小聲的加了一句,“在我眼里,你永遠都是最美。”

    龍七似乎沒有聽到,只顧著看自己的皮膚,“如果他來了,不要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我不要他如果將來想起我,是現在這副模樣。”

    韓湘聽不下去了,何招娣將龍七頭發梳好,一點一點挽起,抬起臉對他道:“你怎么還在這里站著,快去把藍采和叫來。”

    韓湘點點頭,眼睛還停留在龍七身上,腳下不動。

    玉嬌嬌從外面進來,手里拿著一個精美的盒子。“龍姑娘,你要的東西,給你找出來了。”

    盒子細長,材料看上去十分精貴,龍七接過,并不打開,放在手中細細摩挲。

    “這是什么好東西?”何招娣想逗她說話,免得氣氛太傷感,便開口詢問。

    龍七緩緩道:“前些年,觀音大士開壇布法,做法華會,我曾隨母上一道前往南海聽法,住在珞珈山上。那里有跟人間完全不同的奇妙景致,有化龍池、有光明海、還有紫竹林。觀音大士說法,我根本聽不進去,整日漫山遍野的瘋玩,有一天落雨,我在紫竹林避雨,聽到很好聽的樂聲,卻不是演奏出來的,而是雨水落在紫竹林內的一株竹子上發出的,竟有金石之音,那株竹子也與其它紫竹不同,通體紫金,十分稀奇。我那時也不懂事,無法無天,擅自便將那株紫金竹給砍了。”

    “觀音大士啊。”玉嬌嬌輕抽一口氣,“她可是很寶貝那片紫竹林的。”

    龍七笑著點頭:“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那株紫竹給砍掉,也因此驚動了觀音大士,攪了她的法華會,母上罰我,觀音大士問我為何要砍她的紫竹,我說因為我喜歡它發出的聲音,我想擁有這樣好聽的聲音,我想將它制成樂器。”

    龍七將盒子慢慢打開,淡淡金光從里面溢出,并不奪目,一團若隱若現的靈氣,包裹著一根紫金色的長簫。“就是這把紫金簫,當時觀音大士說,萬物皆有靈,萬物皆有根性,只不過群生根器,各各不同罷了,這株紫竹是紫竹林里唯一的一株神竹,珞珈山上,常年佛音繚繞,靈氣充沛,唯有它得到浸染,它雖是草木之性,但也有生命。草木生靈,原本便大不易,而我卻為一己之私斷了它的性命,她說我造下的罪孽,終有一日要還,我那時不懂,如今終于明白。”

    “這紫金簫,是要送給藍采和的?”何招娣唏噓。

    “在我離開之前,我想為紫金簫找一個真正匹配得上它的主人。那晚我在這里聽到蕭聲時,我就知道,它的主人出現了。”龍七忽然滿面愁容:“不知道他會不會愿意來……他那樣的性子,或許……”

    韓湘藏在簾幕后面,不讓龍七看到自己又流淚的臉。

    何招娣道:“你這么好的姑娘,藍采和要是敢不愿意,他一輩子都會后悔的。”

    “便是綁,我也要將他給你綁來。”

    韓湘再深深看龍七一眼,一步一步倒退著朝外走,走到門口,才戀戀不舍轉身。

    夜幕漸黑,龍七被轉移到畫舫中,曲池水君釋放靈力布下靈障,好讓小公主能夠不受打擾的完成心愿。碧珠弄來大量的焰火,叫人準備在曲江池兩岸,何招娣陪在龍七身旁,不時出去查看韓湘跟藍采和來了沒有。她有意無意也在尋找呂洞賓的身影,只是畫舫內外與附近,都沒看到呂洞賓出現。

    “這個呂洞賓,真是大混蛋!”何招娣想想便心塞,眼見著天色越來越黑了,一切都準備妥當,還是不見呂洞賓出現。

    龍七盛裝半躺在臥具上,手邊放著裝紫金簫的盒子,她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就像畫舫外潺潺流動的水聲。

    臥具前面的簾幕放了下來,畫舫內外的燈都點著,唯獨她所在的這一片沒有點燈。透過半透明的簾幕,龍七殷切的望著外面。

    “韓湘回來沒有?”玉嬌嬌挑簾走出,站在畫舫船頭,跟何招娣一起望著岸上。

    何招娣焦急的搖搖頭,這時,在岸上布置焰火的碧珠朝兩人比劃起來,似乎是韓湘回來了。兩人精神一振,可待看到那沿岸拍馬疾行的人時,卻都愣住了。